《》第六章:沉沉的睡意
“咔哒。”
老旧铁门合拢的轻响,在狭小寂静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落下一道沉重的闸门,将门外那个光怪陆离、喧嚣繁华又危机四伏的现代都市彻底隔绝。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属于“陈墨”的世界。
不到十平米的单间,简陋得近乎寒酸。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单洗得发白,带着陈旧的折痕。一张脱漆的书桌紧挨着墙壁,上面堆放着几本翻得卷边的医学教材和一个屏幕碎裂的旧笔记本电脑。墙角立着一个简易布衣柜,拉链坏了半边,露出里面几件同样廉价的衣物。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蒙尘的节能灯,散发着惨白而冰冷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泡面调料包、灰尘、以及墙角隐约霉味的复杂气息。
这气息,这景象,如此熟悉,如此……狭窄。
陈墨站在门口,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强撑的意志。
不是身体的疲累。
的力量依旧蛰伏在这具人形之中,足以轻易撕裂这脆弱的门板。是灵魂的疲惫。是强行融合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承受了三天三夜灵魂层面的撕裂与重塑、最终挣脱千年囚笼后,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带来的巨大空虚与倦怠。
“呃……”
一声低沉的、饱含着复杂情绪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这声音,带着一丝属于玄渊的厚重回响,却又被陈墨的声线紧紧包裹着。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却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
视野有些模糊。属于陈墨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这里,一头栽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发呆,计算着下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那些属于“凡人”陈墨的、琐碎而沉重的日常,此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暖和真实感。
与之同时涌现的,是玄渊记忆中那冰冷、死寂、被锁链贯穿的井底囚笼,是龙嗣破碎的哀恸,是逆鳞被剐的极致屈辱!两种记忆如同冰与火的洪流,再次在他意识的核心激烈对撞!
“嘶……” 陈墨猛地按住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龙珠在胸腔深处不安地搏动了一下,黯淡的幽光似乎透过血肉隐隐透出,带来一阵灵魂被撕扯的尖锐痛楚。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陋室。每一件物品都带着陈墨的气息,诉说着一个普通都市青年生存的艰辛与挣扎。书桌上,一张压在玻璃板下的全家福照片映入眼帘——父母温和的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属于玄渊的龙族本能,带着一丝困惑和本能的轻蔑审视着这方寸之地。如此脆弱,如此狭小,毫无防御可言,如何配得上龙之居所?
属于陈墨的认知,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唯一的落脚点,是承载了他所有卑微希望和挣扎的方寸之地。
两种念头再次碰撞,但这一次,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压倒性的疲惫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争斗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他需要休息。不是的休憩,而是灵魂的沉眠,是让这场惨烈的融合彻底完成的温床。
陈墨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床边,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砰!”
老旧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弹簧剧烈地颤抖着。单薄的床板透过薄薄的床垫传来坚硬的触感,硌着后背。但他毫不在意。身体接触到床铺的瞬间,那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变得更加汹涌澎湃,瞬间将他淹没。
他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了,沾着泥泞和井底污渍的廉价运动鞋就那样垂在床边。眼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然而,意识的沉沦并非安宁的开始,而是另一个更加混乱、更加深邃的战场。
没有了龙珠刻意的、暴力的压制和引导,没有了外界囚笼带来的紧迫威胁,属于“陈墨”和“玄渊”的灵魂碎片,在这片名为“沉眠”的混沌领域里,开始了更加自由、也更加本质的碰撞、交融与……重塑。
梦境,或者说灵魂层面的幻象,光怪陆离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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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冲突!痛苦!
两种记忆,两种情感,两种对世界的认知,如同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能量流,在沉眠的混沌熔炉中疯狂地搅拌、对撞、试图湮灭对方,却又在某种更深层次的本能驱使下,寻找着共存与融合的支点。
不再是龙珠外力的强行焊接。
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为了“存在”行的、痛苦而自发的调和。
玄渊那纯粹的、俯瞰万灵的龙族孤高,被强行塞入了陈墨为房租发愁、挤不上电梯的“蝼蚁”视角里,如同坚冰被投入沸水,发出嗤嗤的溶解声。
陈墨那属于现代人类的道德观和生存法则,在接触到玄渊记忆中龙族弱肉强食、力量为尊的残酷丛林法则时,如同脆弱的玻璃被重锤击中,布满裂痕,却并未彻底粉碎,反而在裂痕中折射出新的、更加复杂的光泽。
属于陈墨的理性思维,如同精密的探针,开始尝试分析、理解、甚至利用玄渊那磅礴的龙族本能和战斗记忆。
属于玄渊的龙族骄傲和力量烙印,则如同沉重的砝码,开始衡量、评估陈墨记忆中那些“凡人”情感(亲情、善意、乃至屈辱)的价值,并在那滔天恨意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名为“守护”的缝隙——守护那个有沙县小吃老板递来药酒的世界,守护那点属于“陈墨”的微光。
在这无休止的、撕心裂肺的灵魂拉锯战中,那股源自脱困后、深植于两个灵魂共同经历的疲惫感,成为了压倒一切的砝码。
争斗……太累了。
撕裂……太痛了。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安宁”的渴望,超越了恨意,超越了孤高,也超越了凡俗的焦虑。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到精疲力竭的落水者,最终放弃了无谓的扑腾,任由自己沉向看似黑暗却也可能蕴含平静的深渊。
在这极致的疲惫驱使下,混乱的梦境风暴开始平息。
陈墨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无序冲撞的流星,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属于人间的烟火气,缓缓沉降,围绕着陈墨的“自我认知”核心——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父母的笑容,沙县老板递药酒的手,书桌上翻开的医学教材——构建起一片相对稳定的“陆地”。
玄渊的龙魂碎片也不再是咆哮的熔岩,那磅礴的记忆洪流、力量烙印和龙族本能,如同冷却的岩浆,带着沉重和亘古的气息,缓缓沉降,覆盖、渗透进陈墨那片刚刚成型的“陆地”之下,成为了承载一切的、深不可测的“基石”和“矿脉”。滔天的恨意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沉的疲惫和那点微弱的“守护”意念暂时冰封、压制,如同休眠的火山。
龙珠,在胸腔深处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它不再剧烈震颤,光芒也趋于稳定。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依旧存在,但在这种自发的、以陈墨为主导的融合状态下,裂痕的边缘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抚平、弥合了一丝,核心处流转的幽光也带上了一丝温润的质感。它像一个精密仪器的核心,开始有条不紊地协调着这具躯体内新生的、统一的力量循环。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龙之力,如同新生的溪流,开始沿着被锁链摧残过的经脉缓缓流淌,带来一种修复和滋养的暖意。
出租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床上那个年轻男子极其轻微、悠长的呼吸声。他紧锁的眉头在无意识中缓缓舒展开,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摊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脸上残留的挣扎、暴戾和茫然,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一种由极致的疲惫和初步达成的灵魂平衡所带来的平静。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声隐隐传来。
但这方小小的陋室,仿佛自成天地,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沉眠之中,一场惨烈的战争终于彻底平息。
一个全新的、以“陈墨”之名为主导的、融合了人魂与龙魂的复合意识,在这疲惫的温床上,悄然诞生。
他依旧是他。
却又不再是过去的他。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老旧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在书桌一角时。
床上的人,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水钟,开始缓慢地上浮。
灵魂深处,一个清晰而稳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
“我是人,也是龙,…我叫…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