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文离开后，暖阁里死一样的寂静。我扶着窗棂站了许久，直到双腿开始发软，才慢慢挪回床边。刚坐下，喉头又是一阵腥甜上涌，比之前更凶。我死死咬着牙，抓过枕边的布巾捂住嘴，压抑的咳嗽震得胸腔生疼。
摊开布巾，上面猩红点点，像雪地里落下的梅瓣。
呵。我在心里冷笑。这破败的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撑到皇甫少冰回来？还是撑到内鬼先得手？
将染血的布巾塞到枕头最底下，我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不能慌，不能乱。布局已经开始，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
接下来的两天，我强迫自己像没事人一样。按时喝药，尽管那药汁喝下去就像在胃里结了冰。按时练功，哪怕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肺腑隐隐作痛。我甚至见了几个旁支的管事，戴着那副狐狸面具，听他们絮叨些无关紧要的产业琐事。
他们看我眼神里的敬畏又多了一层。大概觉得我这个少家主，重伤初愈就有如此威势。只有我自己知道，面具下的脸色有多难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才能让我保持清醒。
七文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皇甫夜，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他几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劝她停下，想去找霍晓晓，但都被皇甫夜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知道他在煎熬，但皇甫夜不能心软。
第三天夜里，消息终于来了。
七文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汇报：“少主，分支的一个管事，夜里想溜出去递消息，被墨渊的人按住了。身上搜出了信，提到了……暗组首领携女在t国，意图不明。”
我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嗯。”
“还有，幻影那边动了，少夫人调了几队精锐，往t国港口方向去了。”
“知道了。”我翻过一页书，指尖却微微发凉。飞姐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她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打击皇甫少冰的机会。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次在别墅的事情？还是旧日恩怨？还是飞姐就只想自己掌控家族？如果主子想要皇甫家，那我就该恭敬的奉上，在处理掉那些麻烦。
现在的水，开始浑了。但还不够。
“让我们的人，继续静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我放下书卷，熄了床头的灯，“你也去休息吧。”
七文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最终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走后，我在黑暗中睁开眼。胸腔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割着，呼吸都带着血腥气。逼他回来……这条路，真的对吗？如果他不回来呢？如果他根本不在乎我这个“替身”的死活，甚至乐见其成呢？飞姐到底想要什么？皇甫龙真的在意我？还是想要控制我这枚好用的棋子？用我这条残命处理所有的威胁？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噬心蛊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警告，痛得我蜷缩起来。不能想，不能怀疑。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天清晨，我几乎是挣扎着才从床上爬起来。眩晕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洗漱完，刚推开内室的门，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栽去。
“少主！”
预想中的冰冷地面没有到来，七文及时冲了进来，一把将皇甫夜捞住。他扶着皇甫夜，手臂稳得像铁钳，身体却在发抖。
“你，……小宝！”他看着我的脸，声音都在发颤，“你的脸色……我这就去请霍谷主！”
“不准去！”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直，“我没事……只是起猛了。”
“这怎么会是起猛了！”七文的眼睛红了，是急的，也是怒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自己！”
他几乎是将我半抱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脸，苍白得像鬼，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只有眉心的朱砂痣红的刺眼。
确实……很难看。
我扯了扯嘴角，摇摇头，却牵动了肺腑，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七文扑通一声跪在皇甫夜脚边，仰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少主，求你了……停下吧。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为了我们这些誓死追随你的人！你若有事，我们怎么办？大哥求你了！”
我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盛满了痛苦和忠诚的眼睛，心口那冰封的坚硬，似乎被凿开了一道裂缝。是啊，我还有七文，还有……那些或许真心盼着我好的人。不对，我只要连累这些人就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停下？
现在停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内鬼会继续隐藏，皇甫少冰会继续当他暗组的首领，陪着她的雪玉。而我这个“替身”，依旧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苟延残喘，不知何时就会被舍弃。
不。我不能停。
我缓缓抽回被他抓住的手，指尖冰凉。
“七文，”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主子，就记住我的话。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大哥，小宝求你！求你帮我！”
他看着皇甫夜，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是。属下……遵命。”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出去，替皇甫夜掩上了门。
我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逼他回来。
这条路，布满荆棘，通向的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就……走下去吧。
看看这残破的身躯，这副沉重的枷锁，究竟能陪我走到哪一步。
七文走出门，腿一下子软了，跪坐在墙边，手捂着嘴巴，咬着牙抽泣，他不敢发出声音，怕皇甫夜听到，他真想抽死自己，为什么不在皇甫夜出生之后，送她回皇甫家，即使死，也要送她回家。当时如果真的送她回家，是不是她就能有个幸福的童年，爱她的爷爷，飞姐是不是也能慢慢接受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