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暖阁旁的书房被重新布置过,断裂的高几已换成坚固的金丝楠木桌,地上的碎瓷痕迹早已消失无踪,仿佛那场未遂的“意外”从未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味,以及我比平日更加苍白几分的脸色,无声地诉说着那场风波带来的影响。
东南亚项目组的几位负责人准时抵达,在七文的引领下走入书房。他们看到端坐在主位、脸上戴着那副标志性小狐狸半脸面具的皇甫夜时,神色各异,有恭敬,有好奇,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依旧平稳:“开始吧。”
项目组长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他讲得条理清晰,数据详实,与计划书上的内容并无二致,甚至补充了一些生动的细节。其他成员偶尔补充几句,气氛看似融洽专业。
我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极轻地敲击,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冷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体内,“烬霜”带来的冰冷和噬心蛊发作后的隐痛依旧存在,如同背景噪音,却被我强行压制在意识的角落,不容它们干扰我的判断。
当项目组长讲到与当地政府关键人物接洽的具体安排,尤其是提到那位张经理将全权负责一次重要的私下会晤时,我忽然开口打断,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为之一凝:
“张经理能力出众,由他负责,想必万无一失。只是,我听闻他夫人近日身体抱恙,正在城西的静心苑休养?不知可有好转?”
项目组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失措没有逃过皇甫夜的眼睛。他干笑两声:“劳少家主挂心,只是小恙,已无大碍。”
“是吗?”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静心苑环境清幽,确实适合休养。我记得,五叔公在静心苑也有一处别院,倒是巧了。”
这话如同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响!张经理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其他几位负责人也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缓缓靠向椅背,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项目计划做得不错,前景可期。不过,执行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尤其是人的环节,都需要绝对可靠。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必要的关联和风险。你们明白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拍案而起,但那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让在场几人几乎喘不过气。他们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病弱的少家主,其手段和洞察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可怕。
“是……是!属下明白!一定严格审查,杜绝任何风险!”项目组长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很好。”我点了点头,“计划照常推进,人员安排,重新报备审核。下去吧。”
几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书房内只剩下我和一直沉默立于身后的七文。他背后的伤未痊愈,站姿略显僵硬,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少主,你这是……”他低声道,带着询问。
“敲山震虎。”我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疲惫却冰冷的真实面容,“让他们知道,我知道。也让后面的人知道,别把我当傻子。”
那个张经理,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经此一事,短期内必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我这番看似点到即止的警告,实则是将一根刺,埋进了他们心里。
我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连续的精神集中和刚才那番不动声色的施压,让本就未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心脏处,噬心蛊似乎因为刚才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情绪控制而异常安静,但“烬霜”的寒意却趁机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少主,你脸色很不好,先休息一下吧。”七文担忧地劝道。
我没有反对,任由他扶着我回暖阁。躺回床上,浓郁的安神药香包裹上来,我才允许那强撑的精神松懈下来。
闭着眼,脑海中却依旧在飞速运转。
张经理是明面上的棋子,他背后是五房那位族老?还是……与皇甫少冰有关?那次高几的“意外”,与这次东南亚项目的人员安排,是否存在关联?
线索纷乱,如同一团乱麻。
但我有种直觉,我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即将触及更深、更黑暗的核心。
体内,“烬霜”的寒意与噬心蛊潜伏的威胁交织。
而我,必须在这双重枷锁下,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冰冷。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感觉精神稍复,我让七雨唤来了金晨。
“金晨姐姐,”我靠在床头,看着她,“我记得,家族库房里,是不是收着一套前朝御制的‘七星镇魂针’?”
金晨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恭敬回道:“回少家主,确有此物。据说是用天外陨铁夹杂了特殊材质打造,对安神定魄有奇效,只是……用法早已失传,且针性极寒,寻常人受不住。”
“取来给我。”我淡淡道。
金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是。”
七文忍不住开口:“少主,那针……”
“霍师尊的金针虽好,但过于温和。”我打断他,眼神没什么温度,“‘烬霜’是至寒之毒,或许,以寒克寒,以更强的刺激来强行镇定,反而是一条路。”
这是一场赌博。用未知的、可能更危险的方法,去对抗体内已知的折磨。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慢慢温养了。暗处的敌人不会给我时间,皇甫少冰不会给我时间,就连我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我必须更快地恢复,至少,要恢复足以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
很快,金晨亲自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回来了。打开盒子,里面衬着黑色丝绒,七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细针静静躺在那里,针身上刻着繁复的星辰纹路,一股比“烬霜”更加凛冽纯粹的寒气扑面而来。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针体。
噬心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压制下去。
“去请霍师尊过来一趟。”我对七文道。
我需要她的知识和经验,来驾驭这套危险的古针。
风险?
我早已习惯与危险共舞。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能以此搏一个主动权,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