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凰王庭复灭后,北伐大军的锋芒便直指中原腹地。
战旗所指,一座座自诩神庭的修行者势力接连崩塌。
雪儿她们也在战斗中越变越强,修行者终究要靠生死搏杀来磨练自己。
又是一场大胜。
大军攻陷了攻陷了盘踞在坠星原的“厚土神庭”,一群擅长土系灵气,喜好造巨型奇观的修行者,尤其喜欢拿人来当地基。
残阳如血,泼在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上。
雪儿还剑入鞘,站在一处残破的望楼顶端。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望着这片被染红的土地。
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半分胜利后的喜悦。
“雪师叔。”
绛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也落在了望楼上,紫色的裙摆纤尘不染,但脸色却有些罕见的苍白。
“你也感觉到了?”
雪儿没有回头,声音清冷。
“恩。”
绛离走到她身侧,一同望向血色浸透的天际与大地。
“气息不对,赢是赢了,但天上的血色好象更重了。”
戾气在风中飘散。
随着一场场胜利,这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感觉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浓。
它侵染灵气,干扰心神。
她们几个倒还好,但凡人士卒战后更容易暴躁、恍惚,甚至偶尔出现无端的幻觉。
以往,她们只当是战场煞气过重,需要时间平复。
但越往后越不对劲。
“天地间的戾气,”雪儿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越来越重了。我们的仗,好象…打错了方向。”
这不是她们该妄断的。
两人对视一眼,纵身掠下望楼,朝着中军大帐而去。
祝馀正在听阿炽汇报此战的缴获与伤亡。
玄影窝在角落的一张椅子里,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对满帐的肃杀气氛浑不在意。
雪儿和绛离入帐。
“阿兄。”雪儿率先开口。
祝馀抬眼看向她,又扫过同样表情严肃的绛离。
这可不是打了胜仗该有的表情。
“我们感知到,天地间的戾气,正随战事加剧而急剧攀升。”雪儿言简意赅,“此番战后,尤为明显。”
帐内安静了一瞬。
阿炽停下汇报,眉头一挑。
祝馀听完,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疑虑。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三个字,平淡无波。
雪儿和绛离皆是一怔。
阿兄的反应,太过冷静了,冷静得象是…早已料到。
祝馀没有解释,只是对阿炽道:
“按计划,大军明日开拔,目标——中原腹地,天脊平原。”
“到了那里,暂时不再前进。”
……
天脊平原,地势开阔,沃野万里。
北伐大军在击溃了盘踞此地的最后一个大型神庭后,停下了。
祝馀下达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命令:
停止前进,就地构筑永久性防御工事。
不仅如此,已成为北伐大后方的十万大山,也开始进行规模空前的搬迁。
无数资源乃至部分非战斗人员,通过庞大的运输机关和开辟的稳定信道,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这片新选定的中原基地。
一座规模远超以往任何据点,宛如金属巨城的超级要塞,以惊人的速度在地平在线拔地而起。
祝馀几乎将所有日常军务都交给了炽虎,自己则和师尊昭华以及阿炽整日待在最隐秘的工坊里。
他在建造一样东西。
一样连亲手主持建造的阿炽,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设备最关键的几部分组件,竟然已经提前完成了。
是由昭华师祖亲自负责的。
这些年,师祖看似在摸鱼,偶尔指点她们修行。
原来是将绝大部分心力,都投入到了这件神秘造物的准备之中。
“先生,我不明白。”
一次短暂的间歇,炽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们停下进攻,耗巨资在此地修建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反而寄希望于一件尚未完成的武器?”
阿炽也看向祝馀,眼中同样带着探询。
雪儿和绛离虽未开口,目光也聚焦在他身上。
“那不是武器,”祝馀答道,“如果一定要定义,可以称之为…能终结一切的关键。”
“但它需要难以想象的能量和资源来建造和维持。一旦激活,我与师尊绝大部分的精力与力量,都必须倾注其中,难以分心他顾。”
“而且,其激活和运转的动静,将超乎想象,可能会引得这片土地上所有神庭,乃至妖族的群起而攻之。”
他环视众人:
“所以,在我们准备好激活它之前,我们需要让这里固若金汤。”
“需要你们,需要所有的将士,变得足够强大。需要创建起一套即使没有我和师尊直接参与,也能抵御任何攻势的防御体系。”
“需要积蓄足够激活它,并支撑其运转的资源。”
“不再进攻,转入全面防御。”祝馀沉声道,“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征服多少土地,毁灭多少神庭。而是守住这里,造好它,然后…激活它,终结一切。”
“我明白了。”
雪儿第一个道:
“既然阿兄说守,那我们就守,雪儿相信阿兄。”
炽虎则依然有些困惑于战略上的急转,眉头紧皱。
阿炽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低声道:
“先执行命令。有些事…或许先生有更深的考量。”
“而且,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战争本身…好象让这片天地病得更重了。继续毫无顾忌地打下去,结局未必是我们想要的。”
炽虎回想起战场上越来越浓的令人不适的气息,以及那些战后变得格外狂躁,需要长时间安抚才能平静下来的士卒,默然无语。
“先生和昭华师祖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绛离问道。
“所以北伐的目的,从来不是以武力荡平神庭。扫平前进障碍,夺取必要资源,最终都是为了在这里,建造这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器?”
祝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让她们各自准备,迎接那些修行者可能的反扑。
然后,便又回到了工坊里,敲敲打打。
……
工坊内部,巨大的穹顶之下,那座逐渐成型的造物静静矗立。
祝馀与昭华并肩站立在观察平台上,望着下方那逐渐显露轮廓的机关。
它通体由某种半透明的特殊结晶材料构筑,整体呈多棱面的复杂几何体,内核局域预留出能容纳一人的空腔。
“以我们这些年积累的资源,加之北伐所得,”祝馀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内显得有些低沉,“由阿炽主持,最多再有半年,它就能彻底完工。”
“然后,世界就会慢慢变回它该有的样子了。师尊您记忆里,那个生机勃勃的样子。”
昭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水晶溶炉。
水晶荧光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披了一层柔和的银纱,也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影。
“你没有告诉她们全部,”
良久,昭华才轻声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这东西…真正的作用。”
祝馀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是,不需要说透。阿炽那丫头够聪明,当她真正上手时,以她在机关术上的造诣,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推测出这东西真正的用途。”
“她或许会震惊,会难以接受,但最终,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想起那个最初在冰天雪地里被救下,眼神倔强又戒备的少女。
这些年在他身边渐渐长大,展露惊人的天赋,偶尔也会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和小女儿心态。
但…
“她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能在绝境中保持冷静,做出最正确判断的姑娘。感情或许会影响她的心情,但左右不了她的决择。我相信她。”
“更何况…师尊您不是早就说过么?”祝馀看着昭华,眼底倒映着那温润的炉光,“我们…之后还会再见的。”
昭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似乎飘回了更早之前的某次谈话。
甚至早在前往十万大山之前,祝馀也曾询问过,是否可以用武力彻底荡平一切。
而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以杀止杀,在此界行不通。”
她曾如此说道。
“被杀死的敌人,会释放出他们身上积累的疯狂、怨念、戾气…加重对天地的污染。”
“毁灭神庭只是治标,真正的病根,是数千年来累积,并因持续杀戮而越发狂暴的天地戾气本身。”
“战争并非药,实乃剧毒。饮得越多,沉疴越重,直至无可救药。”
“所以,路只有一条——净化。”
“但只靠你个人的体质与功法,杯水车薪。你需要一个能将你的净化之力增幅到足以复盖整个天地的工具。”
眼前这座逐渐成型的水晶造物,便是那个工具。
一个超巨型,以祝馀为内核驱动的净化机关。
它将放大祝馀的力量,助他强行吸纳弥漫于天地间的无尽戾气与血气。
而这过程,不能有丝毫中断,否则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所以他需要雪儿她们,需要强悍到能与修行者匹敌的机关大军。
“对了,师尊,”祝馀忽然想起一事,“那个潜入此界的邪物…龙族的前辈们,可曾寻到他的踪迹?”
昭华轻轻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溶炉上:
“不必忧心。待这机关真正激活,你的意识会与整片天地短暂相连。届时,只要他仍在此界,便无所遁形。”
“也就是说…”祝馀若有所思,“能一并了结?”
昭华没有给出确切的肯定或否定,只是道:
“当你置身于那股洪流之中,你会看到许多东西。不止是现在,或许还有模糊的未来片段。届时如何决择,取决于你自身。”
她双手优雅地交叠于身前,向前轻盈地走了几步,更贴近观察平台的边缘,凝视着下方的水晶内核:
“这造物一旦运转,会将天地间所有逸散的无主灵气,全部灌注于你一人之身。”
“那时,你将暂时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也只有你的体质与灵魂,才有可能承受这种冲击。”
“而这样的力量,会让你看穿很多。”
她微微侧头,馀光扫过祝馀“
”“最终如何决择,便取决于你自己了。”
“师尊,”祝馀忍不住问,“您能看见命运,那未来的我,是怎么选的?”
昭华轻笑,摇了摇头:
“徒儿,命运长河,并非一条既定的轨道。”
“命非有天定,记得为师说过的吗?天不会干涉这些,只是会允许我们看到其中的一种可能。”
“若迷信于此,后果难料。”
见师尊不肯明言,祝馀也不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确实需要自己去找。
师徒二人又静立片刻,交流了一些关于建造细节的问题,便转身离开了工坊。
刚走出戒备森严的内区,转过一个堆满备用材料的拐角,便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正背着手,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
脑袋微微侧向工坊深处的方向,似乎在努力偷听着什么。
是玄影。
听到脚步声,她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好奇的笑容,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哟,出来啦?”
“偷听?”祝馀瞥了她一眼。
玄影理直气壮,红眸瞟向那紧闭的石门,又看回祝馀脸上。
“你们弄的那个大玩意儿,真有说的那么玄乎?能结束一切?”
“这世上,可没什么天大的好事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么厉害的东西,代价是什么?”
祝馀看着她那副明明察觉到了什么,却偏要装作只是好奇“热闹”的模样,面色不变,只淡淡道:
“厉不厉害,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至于代价…”
他顿了顿,迎上玄影的目光。
“你只需要知道,等它激活那天,绝不会少了你想要的‘热闹’。说不定,还是你见过的最大的一场。”
“是吗?”
玄影跟在他身侧,闻言,笑容愈发璨烂明媚,眼底那点锐利化作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既然郎君这样说,那妾身可就…拭目以待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