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
”
椒房殿中,一总角孩童手捧竹简,朗朗念诵,时而摇头晃脑,身边一稍长些的少女听得直打瞌睡。
“这读得啥啊,乃公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刘邦从外面走进来,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了声劳骚。
“爹爹!”
刘元听见他的声音,窜了出去,直接冲进了刘邦怀里。
“哎呦!”
刘邦双手一抄,抱起了刘元在原地转圈圈,咯咯咯!”银铃般的少女笑声响彻整个椒房殿。
“盈儿。”
“你刚才念得啥,说给父王听听。”
抱着刘元,刘邦走到刘盈身边,慈祥道。
“父王。”
“此乃韩非子所做《五蠹》,是老师要儿熟读默诵。”
刘盈有板有眼的回道。
???”
刘邦讪让一笑,他连韩非子的名字听都没停过,更别提里面内容了。
“元儿,带着弟弟出去玩一会儿。”
原本在榻上坐着的吕雉美眸一睁,红唇微张,开口道。
“弟弟,我们走。”
刘元从刘邦怀中下来,牵着刘盈的小手,小跑着离开了椒房殿。
“咳咳。”
刘邦不禁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人家都叫了你,你不在那多待会儿,倒显得我这个王后不尽人意了。”
吕雉看都没看刘邦一眼,讥讽道。
“你都知道了。”
刘邦一屁股坐在刘元刚才坐着的软凳上,惫懒道。
“后宫之中有那些事是我不知道的,一天到晚,除了她会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还有谁。”
“如意再怎么样也是你刘家的子嗣,太公还在,我能拿他一个褓中的孩童做什么,盈儿还不至于需要忌惮他的这个小弟弟,不过,你让肥儿、如意拜在子房先生门下,要做什么?”
凝视着刘邦,吕雉精致的面庞上别有一番威严气度,一双凤目似能看透人心,皮肤白淅,长发乌黑,身材高挑而匀称,少妇风韵分外娜。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考虑到日后,想让肥儿、如意在子房先生那学些东西,一个黔君,一个湘君,总得知晓如何治理黔首、庶民,”
刘邦随意道。
“笑话。”
吕雉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冷笑道:“你说肥儿,我不否认,你说如意,褓的孩童,牙牙学语吗。”
“戚姬今日做妖,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她的用意,把人爹扔在汉中,还有张平,汉国的南阳势力相当于都留在了汉中,丰沛班底又不可能支持她,她一个人在这江陵无依无靠,难免有些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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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刘邦直视吕雉,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汉国经不起折腾,她蠢就蠢在不自知,我确实喜欢如意,可盈儿的背后是吕家,还有樊哙、卢绾这些老兄弟,她以为光靠戚鳃、张平就能够和你争,不过是自寻死路。”
“我现在不把她的痴心妄想灭了,等到来日她犯下事,你能饶得了她?”
同床共枕十馀年,他怎会不知吕雉的手腕和心性,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戚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只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刘邦才让刚出生的刘如意拜了张良为师,有这层关系,日后吕雉下手难免会顾忌一些。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吕雉把玩着涂了豆蔻的葱葱玉指,淡漠道:“武关兵败后,若无戚鳃、张平二人,你怎么回到砀郡,你手中的汉军有多少是他们二人昔日的部下,你之所以把他们放在汉中,那是因为你要从现在开始剥离军队内部的色彩,通过二十等爵制,全部化作赤色,属于你一个人的汉军。”
“咳咳。”
刘邦再度被揭穿,老脸一臊。
“今天来我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说这番不着边际的话。”
吕雉看着刘邦,直言不讳道:“汉国刚刚夺取长沙三郡,军队折损不小,人口逾百万,你所要的无外乎兵甲、粮草,你想要从巴国、蜀国得到这些东西。”
“梓潼慧眼。”
刘邦陪笑道:“临邛从先秦时期便是冶铁重地,盛产铁矿和优良的竹木炭,蜀国从秦国得到了大批兵甲,二十万蜀军对付氐、羌,手拿把攥,巴国近来连灭且兰(黔东南黄平县)、夜郎(今贵州省桐梓县)等小国,扩土千里,俘获众多。”
“蜀国的铁矿、竹木炭,巴国的粮食,你打算拿什么换?”
吕雉立即明了汉国的须求。
“好说,好说。”
刘邦搓了搓手,说道:“这不是最近征战,消耗太大,能否让二位舅兄换缓一缓,待汉国年景好的时候,再行支付金玉。”
“我知道了。”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吕雉回道:“我会亲自书信一封告知大兄、二兄,巴国粮食自可从江县(重庆)沿长江而下,蜀国的铁矿、竹木炭只能从成都平原送往汉中,还得经汉水南下江陵。”
“我这就安排人准备。”
听到这话,刘邦转身离开了椒房殿,下去安排了。
远在河西走廊,焉支山(今张掖市山丹县城南),从祁连山延伸出来的支脉横卧在平坦的沙漠、绿洲间,绵延一百五十里,松柏常青,草木葱茏,蜂飞蝶舞,鸟语花香,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全然看不出一点深秋来临的迹象。
山上林海松涛,碧波无际,山下沟壑纵横,清泉淙淙;腹地,獐鹿、岩羊等野生动物出没其间,峡谷两侧崇山峭立,奇石岩岩,各种野花竞相怒放,争奇斗
艳。
月氏王庭就坐落在这里,周围矗立着一顶顶白色毡帐,牛羊成群,骏马弛骋,时而可见月氏族人放牧高歌,一副自然美好的景象。
“尉旃。”
“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焉支山吗?”
“因为山中生长一种花草,其汁液酷似胭脂,我们部族的女子都喜欢用她来描眉涂唇。”
山间草场上,两道身影骑在马背上慢悠悠的交谈,少女穿着白狼皮袄,脚上小皮靴不时的踢踢踏踏,一头微卷秀发随风飘扬,白淅的皮肤,蓝色的眸子,高耸的琼鼻,眼瞳似星辰般璀灿,笑如春花绽放。
“阿兰朵。”
“我听说你们月氏在弱水流沙(居延泽)和匈奴人厮杀了好几阵。”
尉旃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实则暗藏玄机。
“是啊,那些可恶的匈奴人想要夺走弱水流沙,那里是我们月氏族人放牧的地方,哥哥已经带人去了。”
阿兰朵提到匈奴,皱起了眉头,气鼓鼓的说道。
“哦?”
“鸠摩罗王子也去了?”
挑了挑眉,尉旃再度问道。
“不是大哥,是二哥。”
阿兰朵俏生生道。
“是阎摩王子呀。”
尉旃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月氏王有两子一女,长子鸠摩罗,梵语战神之意,次子阎摩,梵语死神之意,二者年岁相差无几,部族中各有支持者。
月氏实际上是一个部族联盟,以王族实力最为强大,然后是五部翕侯(翎侯):休密、双靡、贵霜、顿、都密,部众不下五十万,控弦之士近二十万,盘踞在河西走廊,势力北及草原,西至城郭诸国。
“尉旃。”
“你们的王真的很年轻吗?”
阿兰朵那双美丽的天蓝色眸子一眨一眨,打听着秦王赢斐的信息。
“恩。”
尉旃认真回道:“大王过了今岁的生辰方十九。
“哇!”
阿兰朵张大了小嘴,惊讶道:“那他怎么当上王的?那可是数百万人的王,比我们月氏还要多好多人,他们会听他的话吗?”
“当然。”
尉旃一脸骄傲的回道:“大王天纵英才,无人能比,18岁亲率三千人入咸阳,诛戾帝,承继君主之位,曾在武关一战以区区五千骑兵击溃十万敌军,又在函谷关击败了数十万敌人,守住了秦国故土。”
!!!”
十五岁的阿兰朵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这么厉害,几十万的敌人相当于月氏全族人口了,而那个人才18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赢斐的名字象一个影子般钻进了她的心里。
与此同时,月氏王庭之中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不同意。”
“匈奴人侵吞弱水流沙不成,现在想要妹妹嫁过去,他们是在做梦。”
身长九尺,虎背熊腰的月氏二王子阎摩大声咆哮。
“二王子。”
“匈奴左贤王是未来的匈奴单于,公主嫁过去那就是未来的匈奴阏氏。”
“我们月氏历来与匈奴通婚,若是匈奴阏氏是月氏公主,两部怎会有如今的嫌隙?”
休密翕侯据理力争,支持将月氏王之女嫁给匈奴左贤王。
“我们的族人已经在弱水流沙流了太多血了,敌人还只是匈奴右贤王部,难道要激怒匈奴,流干族人的血,二王子才罢休吗。”
双靡翕侯沙哑的声音配上悲愤的表情,很难不让人纵容。
“匈奴人是饿狼,他们的胃口很大,吞并了东胡,还想要吞并楼烦、白羊,你能喂饱他们?现在把公主嫁过去,月氏和匈奴结盟,坐视他们吞并其它部族,到最后把我们一起吞了,这是你想要的?”
顿翕侯质问道。
“没错,是这个理。”
都密翕侯出声附和。
一时间,王帐中形成了两伙争锋相对的势力,五部翕侯之中,休密、双靡支持大王子鸠摩罗,结盟匈奴;顿、都密支持二王子阎摩,反对与匈奴结盟。
“你怎么看?”
月氏王栴檀尼咤望向了唯一没有表态站队的贵霜翕侯,贵霜部的实力仅次于王族。
“匈奴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让一步,明日他进一步,索要公主只是一个开始,弱水流沙要是落在匈奴人手里,匈奴大举穿越荒漠、戈壁滩就有了一个支点,放牧牛羊,补充淡水。”
“现在只是一个匈奴右贤王部,可要是匈奴右谷蠡王部、单于庭的控弦之士一起来呢?我们谁有把握拦住匈奴人的骑兵,拦住了一次,下一次该作何安排?”
贵霜翕侯宛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从在场每个人身上掠过,让人心中一颤。
“阿耆尼叔叔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月氏大王子鸠摩罗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贵霜翕侯。
“秦国的使臣还在王庭,那可是东方帝国的一部分,古老的东方大地上诞生的伟大王朝,将匈奴人从富饶的河南地赶到了漠北,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合作对象,或许和秦国结盟是一个好选择。”
贵霜翕侯阿耆尼缓缓道来。
秦国!”
这一陌生的名字让在场所有人陷入了沉思中,几个月前,生活在河西走廊最南端的羌人给月氏来到了一个消息,来自东方的军队占据了大河南面,建造了城池,他们曾派人亲眼去大河畔看过那座兰州城,高大的城墙,厚重的建筑,还有沿着大河畔修建了多个渡口,用船只架设了浮桥,送来了上百人的使团。
直到现在,秦国使团还在月氏王庭待着,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陌生的国家,至少从来着身上的穿着打扮,他们的兵器甲胄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
“我与秦国使者交谈过,他们脾性温和,待人接物尤如春风般和煦,不似匈奴人眼神中充满了贪婪。”
“他们擅武,骑射不输于我月氏勇士,身上的甲胄、兵刃更是精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与我们结盟对付匈奴人,既然彼此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为什么不合作?”
“至少秦国人带来了礼物,而匈奴人带来的只有他们的骑兵,秦国人的军队可以随时度过大河,可他们没有,匈奴人宁愿穿越荒漠、戈壁滩,也要与我们争夺弱水流沙,这种对比还不够明显吗。
,“我感受到了秦国人的友善,我们月氏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他们的亲切。”
月氏二王子阎摩站出身来,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阎摩。”
“你亲自去一趟,把秦国使者请来。”
端坐雪狼皮榻上的月氏王栴檀罽尼咤开口道。
“是。”
阎摩欣然应下,鸠摩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ps:月氏人,游牧于河西走廊西部张掖至敦煌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