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陵不似汉中枫叶如火,漫山金黄,落叶纷纷,周遭一片郁郁葱葱,宛如盛夏,一身赤色王袍的刘邦站在城门楼上,眺望中原,心中豪气冲天,大声吟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王!”
刚刚赶来的张良听到这三句诗歌,眼中闪铄着精光,看似粗糙的诗无一不彰显了刘邦的胸襟和气魄,前二句直抒胸臆,雄豪自放,亦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下的焦灼。
从小小的汉中之地到如今吞并临江国,汉国一跃成为天下间少有的强国,刘邦的野心已经毫不掩饰的看向了天下,逐鹿中原不再是梦想,他的诗歌之意简单明了,统一天下,衣锦还乡,招揽勇士,镇守四方!
“主公。”
樊哙、卢馆、曹参等人虽说都是大老粗,但如此直白的诗歌,他们还是听的懂,听得热血沸腾。
“子房先生来了。”
刘邦回过神来,熟络的同张良打着招呼:“临江国都已经攻破,共敖殉国,郦商正率二百战船、五千楼船士、一万五千步卒南下长沙郡,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要你指点一二。”
“主公。”
张良不自觉的叫出了这个称呼,面容严肃道:“大汉要成就一方王业,则汉国都城置于南郑,并无不可,若争雄天下,逐鹿中原,汉中偏安一隅,万不可倚为根基。”
“这
”
樊哙等人面露疑惑之色,他们这一年多来在汉中不可谓不下苦功,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建造城池、关隘,五十五万黔首为之驱策,俨然一方王道乐土,这个时候放弃汉中,岂不是白折腾一年了。
“汉中郡夹在巴蜀、关中之间,汉水上游,无论是巴蜀有意,还是秦国窥视,绝非汉国可守。”。”
“我汉国如今有不下十万军队,每日须得消耗稻米不下两千石,这还不包括马匹、牲畜吃用,汉中一年赋税尚且无法满足我汉国军队吃用之需,如何扩军备战,逐鹿中原?”
张良一一枚举汉中郡的优势、劣势,清淅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陷入了沉默中。
“子房先生以为汉中只可做王业之基,不可做霸业之基?”
政治目光长远的刘邦一下子领悟到了张良话语中的深意。
“然也。”
张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秦国之关中,号称八百里秦川沃野,开垦良田不下三千万亩,年产粟米三千万石,西楚坐拥淮泗之地,地势低平,水网密布,战国时期已大规模兴建水利工程,足可开辟亿万亩良田。”
“主公可知秦国如今占有内史、陇西、北地、上郡、九原、云中六郡,仅次于西楚7郡,两国人口不下三、四百万,汉国鲸吞了临江国,四郡广袤,人口堪堪百万,加之韩国应允之30万,丹君赠予20万,仅仅150万众。”
咯噔!”
众人不禁呆滞在原地,汉国跟秦国、西楚的差距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
“还请上卿教我!”
刘邦深深一躬,求教之心分外诚挚。
“大王。”
见此,张良不再藏着掖着,坦然道:“周庄王八年(公元前689年),楚文王即位,将国都自丹阳徙郢,至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公元前278年),白起拔郢,楚国连续二于代君主在此建都400馀年,毫不夸张的说,楚国之所以能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与秦抗衡之强国,原因就在于此。”
“长江与汉江冲积出了一片平坦地带,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称之为江汉平原,鄢城(今湖北省襄阳市宜城市)居汉水中游,秦岭大巴山馀脉,乃是江汉平原的北方门户,郢都(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处于江汉平原腹地,沙羡县位于汉水与长江交汇处,即江汉平原的东大门。”
“先秦时期,云梦大泽广袤无垠,复盖了南郡、长沙郡、黔中郡交界地带,一直到如今,长江以北只剩下零星的湖泊群,长江以南还保持着浩瀚的水面,江汉平原的沃野便是云梦大泽的馈赠,楚国开垦出了千万亩良田,养育了数百万人,从而奠定了崛起根基。”
“如果不是鄢郢之地为秦所破,楚国何至于东迁至淮泗,秦一统天下之后,把南郡当做扫平南方的立足之地,南郡由此得名南方第一郡,富庶如斯。”
“汉国只需要兴修鄢城,北方之敌无法南下,扩建沙羡,东方来敌亦可阻挡,借助云梦大泽,湘水贯穿长沙郡,沅水通行黔中郡,三郡形如一体,足可养活数百万人,奠定王霸之基,秦有关中,西楚据淮泗,汉国拥江汉,天下唯有三国具备逐鹿中原的实力和底蕴。”
“彩!!!”
这番话听在刘邦等人耳中,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彷佛胸膛点燃了一把火焰。
“主公。”
张良接着谏言:“从丰沛乃至砀郡带入汉中的二十馀万人本就对汉国没有多大的归属感,您大可借助这一次吞并临江国之机,赐爵封地于南郡,这些人连同十万汉军必将踊跃南迁,舟船之利远胜于车马,沿汉江而下,不出数日便可抵达江陵。”
“汉中郡的三十万庶民、黔首留在原地不变,侍弄良田,铁官迁往南阳郡宛县,铜官迁至江陵,造船匠人迁往沙羡,命人在临江国境内探寻矿产,以备不时之需。”
“韩王信应允的三十万黔首一并迁入南郡、黔中郡、长沙郡如此一来,就算汉中有变,我汉国根基已然落在了江汉三郡,人口百万,十万汉军有何惧哉!”
“大善!”
听到这里,刘邦激动难耐,连忙吩咐道:“卢绾,你亲自去一趟,告诉相邦,将弟兄们的家眷还有那些匠人迁来江陵,从今以后,江陵就是咱们的新家了。”
“诺。”
卢绾情绪高涨,大声应道,转身离开了城门楼。
“主公。”
“南郡其馀各县或可传檄而定,长沙郡16县多沿湘水分布,不出半月,郦商将军必能全部拿下。”
“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确定治理黔中、南郡、长沙三郡人选,第二,统计军功,赏罚分明。”
张良补充道。
“好。”
目光闪铄,刘邦脑海中不断掠过一道道身影,最终做出了决定:“传令下去,汉中守周苛迁南郡守,汉中郡丞刘交迁长沙守,南郑令随何迁黔中守,汉中郡监戚鳃迁汉中守,汉中郡尉张平迁汉中都尉,执掌留守汉中的五千汉军,郇关守刘贾、阳平关守吕平迁长沙都尉、黔中都尉,各领五千汉军,驻守二郡。”
“南郑县尉刘喜迁南郡尉,即刻收拢临江国溃兵,维护南郡二十县治安,安抚地方。”
“核查统计军功之事交由大将军樊哙负责,骑兵将军曹参协助,待郦商回来,再行封赏。”
“诺!”
樊哙、曹参应声离去。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上卿。”
“大王请讲!”
张良看见刘邦语气严肃,面色随之变得郑重起来。
“我想请上卿做肥儿、如意的师傅。”
刘邦言辞恳切道。
“大王。”
张良顿时一惊,汉国王太子刘盈拜在他门下,如今刘邦要他收黔君刘肥、湘君刘如意为徒,所为何意!
“子房。”
“我今年五十了,五十而知天命,有些事看得很明白。”
“项羽27岁,赢斐19岁,我还有几年能活?难道还能比他们活得更久?”
“秦国有关中之险,西楚有淮泗之富,汉国如今吞并临江国才勉强能够有一些底蕴,人口、军队实力相差太大,这都需要时间来经营,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抹平差距。”
“除非汉国坐拥汉中、巴蜀、南阳、南郡、黔中、长沙7郡,否则,根本不可能和秦国、西楚一较高低,但那位秦王年少骠锐、瑞智英武,他绝不可能坐视我们吞并巴蜀,直到现在,我都认为秦国将汉中、巴蜀轻易让出来是他们有这个自信可以轻易收回去。”
“大王,您是说?”
张良瞳孔瞬间放大,似乎想到什么。
“恩。”
刘邦点了点头,沉声道:“汉国吞并临江国,这是赢斐早就预想到的一步,秦国需要汉国与西楚相争,他们才能在关中继续休养生息,他不会允许我们在江汉慢悠悠的经营,他会逼迫我们对西楚下手。”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项羽亲自领兵进攻齐国之际,不单单是我们入主南阳之时,更是秦国收复汉中、巴蜀的时间,赢斐雄才伟略不下于始皇帝,他在秦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他要做的绝不仅仅是统一天下。”
“此人之智计深远、心肠之狠辣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他是刻意让关东厮杀,从而将春秋战国以来的一切秩序、法统摧毁,秦国才能重塑,而非简单的一统。”
“大王,何不连络巴王、蜀王?”
张良忍不住说道。
“你以为我这二位舅兄当真不知秦国谋划?”
“蜀国扩充了二十万蜀军,兵甲精良,巴国亦组建了十万巴军,一国荡涤羌、氐,一国南下扫平夜郎等小国,开拓西南不遗馀力,这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以后做准备。”
刘邦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从他的话语中,张良已然明白了一切,秦国在支持巴蜀对外开拓,巴蜀这般做为相当于变相的为秦国建功立业。
“在我的有生之年,或许做不到战胜赢斐或者项羽,我希望你可以象教授盈儿一样教授肥儿、如意。”
“盈儿有两个舅舅帮扶,我一点都不担心,肥儿、如意不一样,形单影只,只有他们学会更多的本领,他们才能够在将来生存下去,延续我刘邦的血脉。”
此时的刘邦不是以汉王的身份去命令张良,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请求张良。
“大王。”
“王后那”
张良踌躇道。
“你不必担心,我会去和她说。”
刘邦回道。
“臣愿教黔君、湘君。”
话已至此,张良也无法拒绝,只能答应了这桩差事。
“好。”
刘邦脸上露出了笑容。
齐国,鲁山与泰山之间,山势绵亘,怪石嶙峋,狭小的山谷中,两股截然不同的军队正在厮杀,一方着赤甲,擎紫色旌旗,一方着黄甲,擎土色旌旗。
“杀!!!”
萧公角手持长戈,挥舞之下,周遭的齐军无一不被击飞,倒地不起,然而,他一人之力无法挽回战场局势,一万五千名楚军在十万齐军的围攻下,损失惨重,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
“放箭!”
齐国上将军田横眼眸森冷,右手高高扬起。
“咻!咻!咻!”
山谷两侧的齐军弓箭手纷纷瞄准厮杀中的楚军身影,箭矢似流星,穿透了敌人的身体。
“啊?!噗!”
凄厉的惨叫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楚军士卒全力抵御齐军的进攻,完全没有意识到暗箭来袭,一个个或被射杀,或被齐军趁其不备斩杀,局势一面倒。
“卑鄙!”
见状,萧公角愤怒不已,眼中布满血丝。
“卑鄙?”
“哼,我齐国之事何须楚人过问,楚军擅自出兵齐地,难道是道义所为。”
“若说卑鄙无耻,我齐人在你楚人面前恐怕要甘拜下风。”
“来啊,全部射杀!”
田横冷哼一声,再度下令。
“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羽箭复盖了楚军,就连萧公角都被射成了刺猬,馀下的楚军在齐军士卒的围杀下毫无反抗之力,一万五千楚军就这样葬身在鲁山中,他们甚至连临淄城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