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斐元年,六月,来自齐地的剧变引发了关东列国的连锁反应,距离最近的南皮侯陈遣使入齐。
“南皮侯不在巨鹿好生待着,怎的还有空来给寡人送礼?”
临淄王宫中,头戴通天冠,身穿赤色打底,紫色九章王袍的田荣审视着眼前的两人,戏谑道。
“我主有言: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今赵王乃北居代,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愿大王资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捍蔽!”
正使张同义正言辞的说道。
“哦?”
田荣挑了挑眉,质疑道:“南皮侯欲助赵王歇复国,想要寡人的帮助?”
“然也。”
副使夏说接过话茬,开口道:“六国反秦乃王业复兴之象,今项羽徙楚怀王于郴,美其名曰:义帝,实则亵读故楚国祚,天人共愤,肆意罢黜韩王成,视六国王位存续于无物,分魏之土,置西魏,乃与六国王室之玩笑尔,如此这般,六国王族后裔岂能甘愿?”
“大王乃是齐国王室正朔,拨乱反正,齐人心之所向,我主心向往之,愿为大王附庸,赵、齐永结盟好,伪常山王张耳乃项羽之走狗,如若其与西楚两面夹击,则齐自危,望大王明鉴。”
“咯噔!”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骤然一凝。
“大兄。”
齐国上将军田横出言道:“南皮侯拳拳护六国王业之心,理当支持。”
“吾齐国尚有济北郡在田安手中,田安此人野心勃勃,欲募大军以抗大齐,如今已有五万之众,我齐国大军不过十五万人,护佑三郡尚且捉襟见肘,何况还有收复济北郡。”
“恩。”
田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故作踌躇道:“齐国之景,二位也都看见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南皮侯之举乃为六国王业,大齐自是不能不理,寡人愿助其一臂之力,齐国资兵甲三万。”
“外臣多谢大王!”
张同、夏说在来之前就被陈叮嘱过了,齐国一定不会派兵,只需要齐国提供精良兵甲即可,如今齐王田荣许诺予三万套兵甲,这已经圆满完成了他们前来的使命,他们又怎会不愿意。
“二弟。”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从军中挑选三万套精良兵甲,遣人送往南皮县。”
齐王田荣看了一眼田横,吩咐道。
“诺。”
田横心领神会,直接带着张同、夏说离开了王宫,前往军营。
与此同时,与齐地仅隔着巨鹿郡的燕国同样得到了消息,蓟县王宫中。
“好一个田荣,当真是胆大包天。”
燕王臧荼在看完信报的刹那,发出了一声莫名的感叹。
“父王。”
燕太子臧衍脱口而出:“田荣此举怕不是在找死,霸王之勇,千古无二,楚军之锐,唯有秦军能与之比肩,齐国仗着鱼盐之利,难道真的以为能够与秦、楚比肩?”
“大王。”
燕相昭涉掉尾捋了捋长须,说道:“齐、楚乃天下大国,二者开战必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这对我们燕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国相猜到了寡人想法?”
目光幽深,臧荼面无表情的看向昭涉掉尾。
“燕地苦寒,春秋战国以来,燕国更是屡屡为列国欺侮,落于人后,秦、楚渑池会盟,共同相王,将原有的格局一一打破,关东六国,无论是齐、楚,还是赵韩魏,无一不被削弱。”
“赵地一分为二,魏国只剩下区区两郡,韩国更是只有一郡,而我燕国三郡人口堪堪五十馀万,徜若夺取辽东三郡,全复燕土,东西纵横五千里,东胡馀部、濊貊、肃慎未尝不能为己用。”
“我大燕坐山观虎斗,整军经武,来日西征代地,南下中原,未尝不能奠定霸业之基。”
昭涉掉尾平淡的话语中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大王。”
燕国将军温疥忍不住开口道:“函谷关外一战,列国都看见了秦、楚厮杀,骑兵已经取代战车成为了决定性力量,燕国重甲士防御极强,开拓不足,河北一马平川,最是适合骑兵弛骋、厮杀。”
“如今除了秦国之外,我燕国最具组建骑兵的优势,代地尚不如我燕国,东胡馀部手中有不少来自草原的良马,东胡人与匈奴、楼烦、白羊一样,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天生的骑兵。”
“末将建议复燕国六郡,吸纳东胡馀部为己用,组建燕国精骑,甚至可以招募貊人、肃慎人,如此一来,大可填补我国人口不足之弊,亦能组建强悍之军。”
“父王,国相、温将军所言甚是,韩广匹夫欺吾太甚,绝不可轻饶了他。”
燕太子臧衍大声附和道。
若非燕国王室逃亡箕子朝鲜,燕人没有可以效忠的对象,如何轮得到韩广区区一个上谷郡小吏当王,燕国所有的大仗几乎都是臧荼打下,这也是为什么项羽分封臧荼为燕王,燕地无人反对,燕国士人、黔首欢呼雀跃的原因所在。
天下本就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他们现在的实力远胜于辽东国,韩广竟然还敢上蹦下跳,去岁就应该交给他们的蓟县,直到年初才交还,而且,只留给了他们一座空城,是可忍,孰不可忍!
“国相以为齐国能顶多久?”
燕王臧荼并未直接答应,而是问了昭涉掉尾一个问题。
“大王。”
昭涉掉尾正色道:“齐国挡不住,就会另有大国出兵对付西楚,汉王刘邦、
梁王彭越无一不是野心之辈,我燕国与西楚之间尚且隔着常山国、齐国、梁国,霸王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迁怒于您。”
“相反,齐国的变动无疑是在助长天下敌楚之风,霸王一定会支持您吞并辽东国,因为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可以牵制住北方诸国的盟友。”
“寡人明白了。”
听到这里,臧荼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沉声道:“衍儿,温疥。”
“父王!”
“大王。”
臧衍、温疥齐齐出身。
“此役由温疥领一万军兵,直袭无终(今河北唐山市玉田县),衍儿,你跟在他身边,少说多做。”
“只要占了无终,擒下韩广,辽东国三郡传檄即下,不费吹灰之力,三郡长、丞还需国相亲自安排人选。”
环视众人,臧荼露出了雷厉风行的一面。
“诺。”
众人纷纷应声,领命离去。
同月,燕国太子衍、将军温疥领兵一万出蓟县,入右北平郡,直扑辽东国都无终县,辽东王韩广出逃途中,为燕军游骑射杀,辽东国三郡归为燕国所有,自此,燕地一统。
盛夏七月,烈日炎炎,渤海畔的济北郡上演了一场十馀万人的战争,一方擎朱紫旌旗,一方擎艳紫旌旗。
“攻!!!”
齐国上将军田横站在巢车上,登高望远,俯瞰整个战场局势。
“咚!咚!咚!”
“呜!呜!”
沉闷的鼓声与悠扬的号角声响彻天地间,八万济北军与五万齐军在绿草如茵的旷野上搏杀,双方披甲执锐,眼睛布满了杀机,你来我往,毫不留情,济北王田安将家底全部掏出来,募集了八万军队,孤注一掷。
“扑哧!”
长矛如林,刺穿了彼此的身体,鲜血四溅,染红了地面,一具具尸体倒在血泊中,尽管如此,厮杀的节奏还在不断加快,双方甲胄、兵刃相似,战法相当,陷入了焦灼态势。
“这样不行,来人,放我下来。”
眉头紧皱,田横从巢车上走下,旁边的侍从立马牵着一匹战马过去,他直接翻身上马,身后是他的三千亲卫,清一色披甲骑马,目光冷峻。
“哗啦!”
田横骑在马背上,拔出了长剑,直指远处济北王田安的中军,冷声下令:“跟随本将,擒王!”
“诺!”
三千齐军亲卫手握长剑,双眼死死地聚焦到了田安身上。
下一刻。
“哒哒哒!哒哒哒!”
三千骑兵尤如一片潮水般涌入战场,瞬间冲散了正在厮杀的双方,宛如一柄锋利的剑,将战场一分为二,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那便是济北王田安。
“大王,快撤!”
济北国官员、将领看到这一幕,全都被吓得惊慌失措。
然而,济北王田安面色淡然,有条不紊的拔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剑,坚毅道:“寡人是共王之孙,齐国王室之后,岂能为叛臣所迫而逃,纵是死,寡人亦不会向叛贼低头。”
“杀!!!”
伴随着一声怒吼,这位齐共王田建之孙手握长剑,朝着三千齐军骑兵迎了上去。
“大王!”
周遭的济北国官员、将领看到这里,无不热血冲头,春秋距今不过数百年,义之所在,生死无惧,这些人为了他们效忠的君王,义无反顾的朝着敌人杀去。
“嘭!嘭!喷!”
高速冲锋中的齐军骑兵将他们一个个撞飞出去,手中长剑掠过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济北国的官员、将领陪着他们的君主战死沙场。
“铿锵!”
济北王田安与田横交手仅十几招,就被田横一剑刺穿了心脏,倒在了地上,双眼瞪得铜锣大,眼中充斥着不甘和怨恨,他这个王只做了半年,就这样一命呜呼。
“上将军。”
三千齐军骑兵几个冲杀间将济北国官员、将领屠戮殆尽,齐齐簇拥在田横身边,”田安不失为济北国君主,将他和这些人的尸体一并收敛入葬。”
“传令下去,投降者,免死!”
看着倒在自己剑下的田安,田横心中升起了一丝崇敬之意,齐地三王唯有田安不负王之名。
“诺!”
齐军将领一剑砍下济北国的中军大,战场中的数万济北军彷佛一下子失去了灵魂,尤如行尸走肉般丢下兵刃,束手就擒,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此落下了帷幕,齐国一统。
常山国境内同样爆发了一场厮杀,南皮侯陈举三县之力,拥兵三万,直接杀到了常山国都襄国城下(今河北邢台市信都区),常山王张耳甚至来不及调动举国之兵,就已经被攻破了城门。
“张耳呢?”
策马进入常山王宫的陈看着四周散乱的景象,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
“常山王与王太子已经逃亡梁国了。
常山相赵午毕恭毕敬的在旁回答道。
“呵呵。”
陈讥笑了声,嘲讽道:“他不跑去邯郸,是不是知道他一出现,邯郸赵人必将其五花大绑送到我面前,篡了赵国王位,确实应该跑,跑到梁国兴许还能去往西楚,看看项羽会不会帮他复仇。”
一众常山国官员、将领都默不作声。
“赵午、程黑。”
“这里的人里面就数你们两官职最高,一个是常山国相,一个是卫尉将军。”
“我看就由你们去迎接大王回国,我在邯郸等着。”
瞥了一眼人群中的两人,陈居高临下的吩咐道。
“诺。”
赵午、程黑对视了一眼,齐齐走出了王宫。
“来人,收拾一下,我今天就在这住了。”
陈再度唤了声。
“诺。”
四周的官员纷纷答应,张罗着收拾常山王宫,没有一个人反对,毕竟陈手中握着三万大军,连常山王张耳父子都被陈打跑了,他们又怎么敢与其作对。
“嗒嗒!”
此时,陈下了马背,一步一步走进了王宫大殿,走到最上面一屁股坐下,俯瞰下首,眼中闪铄着莫名的精光,这个位置确实很好、很棒。
“南皮侯。”
突然间,角落阴影处出现了一道身影,幽幽道:“你觉得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是你?”
陈闻声看去,眼睛眯了眯,审视道:“秦王有何指教?”
来人正是黑冰台暗卫,负责将秦王赢斐的话传递给他,正是有了它,这一切才会如此顺利。
“张耳父子逃往了西楚,他们可是项羽亲自分封的常山国,你觉得大义在哪边。”
“就算你把赵王歇接过来,入主邯郸,一样改变不了事实,西楚才是诸候盟主。”
“届时,张耳向西楚借兵,又或者是西楚发兵来袭,赵人会帮着你跟楚军搏命吗?”
黑冰台暗卫冰冷的话语在殿内回荡,让陈那颗炽热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浑身汗毛倒竖,项羽的楚军那可不是他这三万人能够抵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