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
沉思之后,虞子期抬头回答道:“楚国冶铁技术并非来自冶山,而是来自宛城,宛城先后被韩、楚两国占据,以出产精良的铁兵器而闻名于世。”
“楚国铁矛为特色,韩国以剑戟闻名,其铸造的剑戟锋利无比,有陆断牛马、水截鹄雁”,斩坚甲铁幕”之说,故而,楚、韩被誉为强楚劲韩”。”
“冶山虽说从西周时期就开始采冶炼铁,位于江淮分水之岭,水路往来便利,实则,此地冶炼技术来自吴越,因而,我西楚想要进一步发展铁器,光靠冶山是做不到的。”
“怎么会?”
项羽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昔日的项家军正是装备了冶山出产的铁器,从而一路横扫,与秦之北地军、刑徒军厮杀不落下风,冠绝关东诸候,所向披靡。
“霸王。”
虞子期耐心的解释道:“铁器不如青铜器的原因主要在于生铁(铸铁)坚硬,轫性极差,性脆易折。”
“楚国之所以领先列国,实则是掌握了铸铁柔化技术,块炼铁、白口生铁打造的兵刃不亚于秦国的青铜兵刃,这才是秦灭六国之战中,楚国坚持最久的原因所在。”
“如今,秦国的青铜技艺已经达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要想在兵刃上超过秦人,光靠生铁是做不到的,必须是熟铁(块炼铁)通过反复锻打,从而得到钢,只有钢制兵刃才能够完胜青铜兵刃。”
“这种锻打需要有经验的匠人,且至少需要十五炼以上的钢才能够打造出压制秦之青铜的兵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南阳十室九空,所有的匠人都被带入了关中,我西楚现在的匠人数量远远不足。”
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项羽有些明白了,眼神略微有些黯淡。
“霸王。”
“现下,冶山能够做到的只有批量生产块炼铁、白口生铁,至于钢制兵刃,只能是少部分供给。”
虞子期将老底都给托了出来,谁让虞氏是西楚的铁官呢。
“我知道了。”
项羽面色沉重道:“我已决定以千馀江东义士为主,创建八千霸王铁骑,冶山全力打造钢制兵刃,人手不足,可从各郡、县抽调,霸王铁骑必须做到人手一柄钢制长矛、钢剑。”
“诺。”
虞子期知晓这是项羽最后的期冀,无法让楚军全部装备上钢制兵刃,那便组建一支精锐军队。
未时二刻,彭城王宫,一片靡靡之音,歌舞升平,楚怀王熊心端坐殿内王榻,身旁几名妖媚楚姬伺候着,时而递上一樽美酒,时而递上果蔬。
“踏踏”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身披甲胄的士卒手握吴戈,面无表情的闯入大殿。
“啊?!”
“大王!”
一时间,吓得在场的舞姬、乐人惊慌失措,散做一团。
“大胆。”
见状,熊心怒不可遏,正欲呵斥来人,却看见西楚司败张佚、莫敖项庄联袂而来。
“义帝。”
“我奉霸王诏令前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张佚直面熊心,平淡开口。
“你”
熊心看着四周披甲执锐的士卒,根本不敢发火,只得压在心中。
“听闻义帝留恋彭城,不愿前往郴县,故而,我请莫敖前来,护送义帝。”
张佚接着说道:“明日一早,霸王会在西城门外送别义帝,这些士卒就留在这里守卫。”
“义帝,告辞!”
项庄扬了扬手,随性而来的士卒纷纷站立在殿中两侧,目光冷厉,完全不听熊心支使。
“你们”
熊心哪里会不知道这些是项氏族兵,心中愈发惊惧,脸色青紫交加。
“义帝。”
在张佚、项庄离去后不久,西楚左令尹吕青、司徒吕臣父子匆匆而来。
“令尹。”
看见二人,熊心委屈不已,眼中泛着泪光,哽咽道:“项羽,他,他要杀寡人。
“义帝慎言。”
吕臣眼神一凛,连忙制止了熊心,开什么玩笑,周围全是项氏族兵,这话要是传到西楚霸王项羽耳朵里,别说熊心落不着好,他们父子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义帝。”
“老夫先前劝你就封郴县,你不愿意,如今这般汝可奈何?”
“唉!!!”
须发花白的吕青长叹了声,不知道是在为熊心悲哀,还是在为楚国悲哀。
“令尹。”
“我我错了。”
熊心委屈巴巴的看着吕青,眼神中透着期冀。
“义帝。”
“为今之计还是听从安排吧。”
“明日一早,启程前往郴县,宫中这些器物就不必带了。”
“屈景昭三族二十馀万人已经在郴县扎根,郴县虽说位于长沙郡西南,然则并非蛇虫鼠蚁、猛兽出没的蛮荒之地,始皇帝在时以此为南下征伐百越的根基,铸有高墙,城池坚固不下于江陵,东有罗霄山脉阻隔,南有南岭屏障,易守难攻,千里之地,河流众多,有丘陵、岗地、平原、盆地,土地肥沃。”
“昔日,楚国先祖为周王室所封,疆域不过五十里,周遭强国环伺,披荆斩棘八百年方有万里之大楚,您如今有郴县千里之地,又有屈景昭三族,周围不过是一些南蛮,还怕做不出一番成绩吗?”
令尹吕青看着这位昔日的牧羊童,敦敦善诱。
“寡人,我可以吗?”
熊心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秦王赢斐不过18,诛胡亥,杀赵高,力挽狂澜于天倾,执掌秦国关中五郡,义帝不过年长他几岁,楚国在你的手上得以复兴,难道他可以,您不可以?”
“秦人不过是玄鸟之后,孤卵尔,我楚人乃是凤凰之种,天生贵胄。”
“我可以。”
熊心仿佛被点燃了胸中热情,咬了咬牙,点头道。
“臣有一言告知义帝。”
吕青苍老的面庞上一片严肃之色。
“老令尹请说。”
面对这位楚国老臣,熊心羞愧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天下人心浩浩荡荡,汉王、魏王蒙义帝之恩,得以复国、封诸候王,关东诸候无不敬重您,只要您还在,他们都不都忘了您,只要您还在,楚国就在,义帝莫要争一时之气,要从长远来计。”
吕青一字一句的叮嘱熊心,这位年迈的楚国令尹冒着得罪西楚霸王项羽的风险提点熊心。
“好,寡人记住了!”
熊心郑重应道。
“阿父。”
“我们该走了。”
一旁的吕臣轻唤了声。
“义帝,我等告辞!”
吕青最后向熊心行了一礼,拖着年迈的身躯,在吕臣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了楚王宫。
“老令尹,走好。”
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熊心看了看身边,只觉有些寂聊。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彭城的西城门外,楚军精锐严阵以待,一身劲装的项羽骑在乌骓马背上,重瞳如炬,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义帝,我不想走,呜呜!”
“彭城啊!”
此时,一阵哽咽声、啼哭声从城中传来,义帝熊心的车驾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左右群臣怨声载道,根本不愿意离开,这一幕落在项羽眼中,重瞳掠过一抹凛冽杀意。
“义帝,一路走好!”
西楚左令尹吕青、右令尹项伯、司徒吕臣、左徒周殷等人纷纷上前送别熊心。
“哼!!!”
项羽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前去的意思,龙且等西楚大将同样冷眼旁观。
“恩。”
熊心眼角馀光瞥见面色不善的项羽,浑身惊惧,连忙呼唤御者,加快速度,伴随着义帝车驾离开,一大群人簇拥着出了彭城,向西南而去。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在城门处响起,项羽骑着乌雅一马当先进了这座西楚王都,身后是龙且等将领,还有驻守在城外的八万楚军精锐,鱼贯而入,像征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阿父。”
吕臣搀扶着吕青,示意他宽心。
“唉!!!”
吕青长叹了一声,苍老的面庞愈发颓唐。
片刻后,项羽一行人进了楚王宫,一应侍女、寺人、舞姬、乐者都被熊心带走了,硕大的王宫变得有些空落落,散落在地上的丝绸绢帛,还有一些金玉,让人侧目。
“庄弟。”
“安排人去接王后、袁夫人、姜夫人、虞美人。
“王宫之事一应交由王后处理,寡人不插手。”
项羽立即吩咐下去。
“诺。”
西楚莫敖项庄当即应声领命,安排人去接项羽家眷。
“龙且。”
“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临江国、衡山国、九江国,告诉共敖、吴芮、英布,寡人不想再看到熊心。”
眼眸森然,项羽冷冷道。
“咯噔!”
钟离昧、季布、虞子期、恒楚等将领脸色骤变。
“诺。”
西楚大司马龙且二话不说,下去准备了。
仲夏五月,虎符缠臂,佳节又端午,门前艾蒲青翠,天淡纸鸢舞,中原大地上一片祥和,各国已经形成了新的格局,麦苗、粟苗郁郁葱葱。
齐国,国都临淄,相府,田横脚步匆匆闯进了堂内,急声道:“大兄,项羽已经入主彭城王宫,祭天即位西楚霸王,义帝熊心迁往郴县就国。
“呵呵。”
田荣嗤笑了声,不屑道:“项羽,莽夫尔,窃楚国祚,天人共愤,二弟,我们的军队该动一动了,田都这个假齐王不配支国。”
“大兄,你的意思是”
田横眼神一凝,问道。
“将兵十万攻琅琊,破田都,只要齐郡、琅琊郡在手,我军西可迫济北,东可临胶东,齐地四郡七十二城尽在我手,三百多万齐人奉吾为王,何惧区区西楚!”
田荣心中的野心已经被彻底点燃,他不再屈居于齐相之位,而是要成为齐国之主。
“横愿助兄长一臂之力。”
田横眼中精光熠熠,大声道。
三日后,田荣命田横为上将,统兵十万,自齐郡浩浩荡荡涌入琅琊郡,十万兵甲精良的齐军如入无人之境,破城占地,所向披靡,齐人闻之,纷纷归附。
“大王!不好了。”
琅琊郡,琅琊县(今青岛市琅琊镇)临时王宫中,一名齐将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大声吵嚷。
“何事如此惊慌?”
齐王田都皱了皱眉,询问出声。
“大王,田横打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田横?他带了多少人来?”
田都腾身而起,瞳孔瞪大了,死死地盯着眼前齐将。
“十万大军,他带了十万大军,郑县、东武县、不其县、箕县、莒县都落下了他手里,他现在正指挥大军往琅琊县而来,打着声讨伪王的旗号。”
齐将急声道。
“十万大军。”
田都脸色骤然发白,身体都在颤斗,他才两万多人,怎么扛得住十万大军,而且,琅琊郡十一县已经有五个县都落在了田横手里,徜若田横先夺赣榆县,他这会连逃亡西楚的路都没了。
“大王。”
“您是霸王亲自分封的齐王,田荣、田横此举无疑是在犯上作乱。”
“当务之急,你要撤往西楚,寻求霸王的帮助才有复国之望。”
齐将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快!收拾东西,我们去楚国!”
田都瞬间反应过来,招呼着周遭的亲信,把那些金玉细软一并装车,趁着夜色仓皇南下,逃亡西楚。
无独有偶,田横举兵追杀田都时,留在临淄王宫中的胶东王田市悄摸逃出了临淄,前往胶东就国,大摇大摆的在即墨宣布登临胶东王位,自立为胶东王。
只可惜,迎接他的并不是胶东郡数十万齐人的拥戴,而是齐相田荣亲自领兵五万,杀入胶东郡,于即墨斩田市,自立为齐王,齐国自此控制了齐郡、胶东郡、琅琊郡,只剩下一个济北郡还没有掌握。
新齐王田荣的出现引起了齐地的欢呼,田荣兄弟的名望远胜于田都、田市,数百万齐人欢呼雀跃,齐地迎来了久违的欣欣向荣之景,距离最近的济北国中,一片风声鹤唳。
“快!募兵!募兵!”
济北王田安亲耳听到齐王田都、胶东王田市的下场,恐惧不已,将王宫一切金玉挥洒出去,不惜代价募兵,济北国中贵族、黔首一片抗拒,反而对新齐王田荣产生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