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指挥部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寺内将军背对着门,双手撑在铺满地图的桌案上,指节捏得发白。他突然转身,一掌重重拍在桌面,震得茶杯跳起:“八嘎!”
阿南司令官站在他对面,军帽下的额头渗出细汗,却仍挺直背脊:“将军,郭师长虽有过失,但直接处以极刑,是否……”
“阿南君!”寺内打断他,嘴角抽搐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你知道这次袭击,我们损失了多少帝国精英吗?二十三名军官!其中还有两位是大本营重点培养的将星!”他缓缓绕过桌案,皮鞋叩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最终停在阿南面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你跟我说‘无辜’?”
阿南垂下视线:“将军,我并非认为他无辜。只是认为公开处以极刑,可能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情绪,不利于我们宣扬‘共荣’……”
“共荣?”寺内嗤笑一声,铁青的脸上肌肉僵硬,“对这些支那人,唯有恐惧才能让他们真正屈服!郭桑?”他语调陡然转为阴柔的嘲讽,“他不过是我们养的一条狗。如今主人损失惨重,狗却安然无恙……阿南君,你觉得这合理吗?”
阿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寺内转身走向窗前,背影决绝:“此事我已决定。你,不必再管。”
牢房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郭师长蜷在角落,昔日笔挺的军装已破烂不堪。当牢门打开,阿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连滚爬扑到铁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
“司令官阁下!”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您要救我!我真的不知情啊!那天晚上我在营部,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是国军,一定是国军干的!他们嫁祸给我!”
阿南静静地看着他。郭师长的脸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涕泪横流,不断用头磕着铁栏,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郭桑,”阿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将军的命令……已经下达了。”
郭师长如遭雷击,猛地僵住,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哀嚎:“不!不能!我为皇军立过功!我抓过那么多游击队!我有用!我还能帮你们找到他们的据点!求求您,再跟将军说说……”
阿南避开他绝望的眼神,微微侧过头:“我……无能为力。”他沉默片刻,补充道,“我会请求,让你……走得痛快些。”说完,他不再看瘫软在地、失神喃喃的郭师长,转身快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仿佛要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哀求。
行刑是在破晓前。阴风卷着沙尘,吹得城楼上的太阳旗猎猎作响。郭师长被拖上高台,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裤子湿了一片,嘴里被塞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刽子手面无表情,手法熟练得令人心寒。尖刀在微光下划过冰冷的弧线……过程残酷而漫长。周围持枪的日本兵站得笔直,眼神漠然。最终,那颗头颅被高高挂起,空洞的眼睛望着下方他曾经协助“维持”过的城市。无头的躯干和分离的心脏则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悬在一旁,血迹沿着城墙砖缝,蚯蚓般蜿蜒而下。
几天后的正午,李三、韩璐和大师兄扮作寻常百姓,推着一辆装着菜蔬的板车,混在进出城的人流中。他们本是要核对城门守卫换岗的规律。
大师兄最先瞥见城楼上的异状。他推车的手陡然一紧,青筋暴起,脚步顿了一下。
韩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瞬间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硬生生把惊呼压回喉咙。
李三走在最前面,感觉到后面两人的异常,回头看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那血腥的景象钉在原地。阳光刺眼,他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看清了那张依稀可辨、写满恐惧与痛苦的脸,也认出了那身残破的军装。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惊骇、冰冷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们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仿佛只是被日头晒得烦躁的行人。板车的轮子碾过尘土,发出单调的吱呀声,混入市井的嘈杂。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彻底远离了城门,三人才停下。韩璐扶着土墙,干呕了几声。大师兄一拳砸在墙上,尘土簌簌落下。李三则摸出旱烟袋,手却抖得厉害,几次都没点着火。
巷子里只剩下风声,和三人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那城楼上无声的示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了这个沉闷的午后,也楔进了他们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