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三恍惚间睁开了眼。
视线被血糊住，一片模糊。
剧痛从左手传来。
握着枪托的左手已经没了形状。
虎口裂开，食指和中指歪扭着耷拉在一边，无名指和小指不知去向，只剩血肉模糊的断口。
土铳粗糙的铁管碎片嵌进他脸颊和额头的皮肉里。
血顺着伤口往下淌，流进眼睛，又热又腥。
“啊——！！！”
听到沙老三撕心裂肺的惨嚎。
周围的狗腿子不由的认真的退半步。
他们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沙老三那只废了的手，又慢慢抬起，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柳柒。
柳柒还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只是右手摊开着，掌心里躺着半截变形的枪管。
枪管口歪扭着，像被巨力硬生生攥瘪的易拉罐。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
大多数人只看见沙老三抬起枪口对准柳柒，扣下扳机
接着沙老三就惨叫着倒了下去。
现在他们看清了。
是炸膛。
但好端端的土铳，怎么会突然炸膛？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柳柒手里那截变形枪管上。
其实原因很简单。
就在沙老三开枪的瞬间。
柳柒将那把土铳的枪管捏的变了形。
从而导致了炸膛。
又因为这土铳是后填式上弹。
所以持枪的沙老三正面承受了这波炸膛的伤害。
乒铃哐啷……
枪管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滚了两圈，停在沙老三脚边。
沙老三还在嚎。
声音已经哑了，混着血沫子的口水从嘴角往下淌。
柳柒抬起眼，视线平平地扫过周围那群脸色发白的汉子。
他的目光落在谁脸上，谁就不自觉地往后缩。
“鬼……鬼啊……”
站在最前面的二蛋腿一软，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下面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反应过来了，扭头就想往院门外跑。
脚刚迈出去。
柳柒的声音就从身后飘过来：
“让你们走了吗？”
那瘦高个的脚僵在半空，愣是没敢落地。
他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转回来，看向柳柒。
柳柒还是那副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刚不是挺能折腾么？”
柳柒开口，声音里听不出火气：
“拎棍子的拎棍子，动刀子的动刀子，连枪都请出来了。怎么，闹了一通，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半步。
就这半步，让周围一圈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步。
柳柒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今晚谁也别想就这么走了。谁刚刚动手了，自己站出来。没动手但嘴欠的，现在跪下，给这小伙子磕三个头。”
他抬手指了指还坐在地上发懵的石嘉兴。
又指指堂屋门缝里那双苍老的眼睛。
“磕完头，道爷我再和你们算算……”
柳柒顿了顿，语气终于冷了下来：
“横行乡里、私藏枪支、聚众伤人、强闯民宅、杀人未遂……”
夜风卷过院子。
没人说话。
只有沙老三断断续续的哀嚎。
和一群鸦雀无声的狗腿子。
半晌。
场中的人都没有丝毫动作。
柳柒眉头皱起，爆呵一声：“磕！”
一字出口。
先前那个踹了石嘉兴一脚的狗腿子忙不迭的跪在石嘉兴面前。
紧接着就是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石嘉兴整个人都僵住了。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啥时候见过这个场面？
“别……别这样……快起来……”
他伸手想去扶。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拽住了他袖子。
黄三扯着他往后拉了半步，翻了个白眼：
“你这孩子，咋这么死心眼呢？”
石嘉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看着那些磕头的后脑勺，眼神复杂。
柳柒走到沙老三的身旁蹲下。
拍了拍他的脸：
“今天下午的事儿，道爷我没和你计较，两颗后槽牙，算给你长个记性。”
“可你带这么多人追了过来，是没有把道爷我放在眼里。道爷我很不高兴。”
“你这是牙不疼了，还是觉得我脾气好？”
沙老三死死的盯着柳柒，满脸不忿，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可现在这形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只能把到嘴的威胁压回肚里。
柳柒没理会他。
起身拍了拍手：“更何况，看你这架势，平时没少横行乡里吧？”
说罢。
柳柒转头看向黄三：“三爷，报警吧。”
黄三点了点头，随后就从兜里掏出手机。
可话音落下。
躺在地上的沙老三却突然笑了。
柳柒眉头一皱。
沙老三狞笑着说：“小子……你报，你现在就报。马场滩派出所所长……是我亲姐夫……识相的现在给老子磕俩头，不然等人来了，你们就废了！”
柳柒气笑了：“就你这逼样还威胁我呢？”
“搞没搞清现在是哪个在掌握局势？”
沙老三喘着粗气，眼神狠厉无比：
“断只手……老子认了！但今晚……你们一个都别想全乎着出去！等会儿人来了……你看我怎么弄死你们！！”
柳柒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是那种真的觉得好笑，又带着点无奈的笑。
他摇摇头，刚想说什么。
旁边，石嘉兴却小声开口了，声音发颤：
“哥……他，他没瞎说……沙老三他姐夫……真是所长……去年村头老李家儿子被他打断腿，报警……后来也没下文……”
柳柒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他看向石嘉兴。
这少年脸上是藏不住的恐惧和担忧。
不是担心自己。
是担心他和黄三这两个陌生人。
柳柒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揉了揉石嘉兴有些扎手的短发：“没事儿，放心吧，先回屋里吧，这儿我处理就行了，你爷爷该担心了。”
石嘉兴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柳柒给黄三使了个眼色。
黄三立刻会意，二话没说，伸手就攥住了石嘉兴的胳膊。
“哎，别站这了，跟姐姐进屋。”
她声音不大，力道却不小，半拉半拽地把还在发愣的少年往堂屋方向带：“外头风大，别愣着了。”
石嘉兴被她拉得踉跄一步，回头还想看院子里的情况，黄三已经伸手带上了堂屋那扇破木门。
吱呀一声。
门缝合拢，把院子里的景象和声音都隔开了大半。
柳柒这才收回目光。
他左右看了看，走到篱笆墙根下，那里摆着个矮脚小马扎，是平时晾东西或者歇脚用的。
柳柒拎起马扎，走回院子中央，不紧不慢地坐了下去。
马扎矮，他坐下去后，视线反而比跪着的那群人高出一截。
他往前伸了伸腿，右脚踏在沙老三的胖脸上。
没用力踩，就那么随意地搁着。
沙老三浑身一僵，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挣扎着想扭开头。
柳柒脚底稍稍用了点力，把他脑袋压回地上。
“别动。”
柳柒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再动，另一只手也别想要了。”
沙老三不动了，只有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柳柒没再看他。
他抬起眼。
目光从面前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头上扫过去。
夜风冷飕飕地刮过院子，卷起土腥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没人说话。
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叫。
柳柒淡淡的掏出手机，忽然开口道：
“你说，你姐夫是所长。”
沙老三没吭声，只是瞪着眼，眼白里血丝密布。
这下面子真成鞋垫子了。
柳柒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巧了，我也有几个穿制服的朋友。那就看看咱俩谁关系硬吧。”
话音落下。
柳柒把手机举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
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