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清淮即便在睡梦中,身体仍会因为伤口疼痛而时不时抽搐。
眉头紧锁,唇间偶尔溢出模糊的、带着泣音的罗敷二字。
厌清淮睡着后,秦罗敷进入内室。
看着医修们将最后一枚金针从厌清澜眉心取出,那缕本就微弱的清气又黯淡了几分,秦罗敷袖中的手无声收紧。
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无力感的情绪,缠绕着秦罗敷的心脏。
厌清澜生死未卜,厌清淮重伤,妖魔联军虎视眈眈,还有那所谓的神明眷徒……
内忧外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她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
一种足以在风暴真正来临前,劈开一条生路,护住所珍视之人的力量。
渡劫期的修为远远不够。
夜深,确认厌清澜的情况暂时稳定后,秦罗敷回到自己平日静修的内室。
她双腿盘坐,自怀中取出玄机阁密匙。
玄机阁一共七层,每上一层,机缘与危险皆倍增。
以她如今修为,止步于第六层。
第七层,记载中罕有人至,凶险莫测。
但,她没有时间了。
指尖真气注入,密匙光芒大盛。
与以往每一次试炼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并没有熟悉的抽离感与黑暗。
在视野的尽头,一道无形的大门在她面前无声洞开,门后是深邃的漩涡。
秦罗敷没有犹豫,大步走入其中。
坠落感传来,但并非身体的下坠,而是意识的沉沦。
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不断重组。
那是城郊一片灰扑扑的筒子楼,墙壁薄得能听见隔壁的咳嗽。
冬天冷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夏天闷热得像蒸笼。
秦罗敷怔愣在原地。
玄机阁第七层原来是在这里吗?
她一时间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进行下去,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踏上楼梯。
楼道走廊经常坐着一个小女孩,她还很小,五六岁的年纪。
头发有些枯黄,细软地贴在瘦小的脸颊边。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瞳极黑,像是盛着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睫毛长而密,垂下来时,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即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即便因为营养不良而过分纤细,她安静坐在小凳子上时,已有了一种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冰雪般的剔透感。
楼道里人来人往,但似乎都看不见她。
秦罗敷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兴许是是一抹幽灵,兴许是一件摆在角落里的死物,静静地注视着小女孩。
她想要伸手去触碰,指尖却穿透了她的脸颊。
小孩似有所感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虚虚张开,却什么也没有碰到,因而目露疑惑。
屋内一个温和的女声,突然唤了一下她,她立即往室内而去。
秦罗敷跟随着她,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搞不懂玄机阁的通关机制。
但它把她传送到女孩的身边,通关必然与她有关。
狭小幽暗的屋子里生活着两姐妹。
小女孩不常笑,偶尔被姐姐逗乐,唇角弯起的弧度很浅,却仿佛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连角落里顽固的霉斑都显得不那么可憎了。
姐姐总爱用那种混合着骄傲与忧虑的目光看着她。
“我们小敷真好看。”
姐姐会把她搂在怀里,用微凉的手指梳理她枯黄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叹息。
但那温柔里又会渗入深深的不安,“太打眼了……平平安安才好。”
姐姐似乎身体不好,先天不足,时常低烧咳嗽。
可就是这样的姐姐,会在昏暗的灯光下,笨拙耐心地给妹妹扎头发,会在她被其他孩子嘲笑时,挺直了瘦弱的脊背,把她护在身后。
妹妹很依赖她,像个小影子总爱跟在她身后。
她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彼此。
十一二岁时,妹妹身量猛地蹿高,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挺直,唇色很淡,不笑的时候,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只有对着姐姐时,她眼底的冰雪才会消融,露出底下温热的内里。
姐姐的担忧与日俱增,她像只警惕的母鸟,尽力将妹妹庇护在自己脆弱的羽翼下,赶走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和接近。
秦罗敷如影子一般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活着,在冰冷的寒冬夜,紧紧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不祥的乌鸦,停在了姐妹俩破旧世界的门口。
她们被接回那座冰冷的家。
冰冷肃穆的男人带着审视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落在妹妹脸上时,那里面没有父亲的温情,只有政客看到稀有珍宝时的估价与算计。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后来,被迫去学很多很多的东西,她本就有天赋,学任何东西都不费力,甚至还能融会贯通。
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她无疑是最出色的。
他淡淡地说,指尖敲着桌面,“你是我最优秀的继承人,我的位置注定是要交给你。那位,眼高于顶,寻常庸脂俗粉入不了他的眼。你,或许可以。”
男人的手指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响起,“三年,换你姐姐一条命,很划算。”
秦罗敷站在华丽空旷的客厅里,男人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
水晶吊灯的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看着妹妹沉默地签下那份协议。
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
在这里,美貌成了一种明码标价的资源。
秦罗敷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被佣人客气而疏离地拦在那里的姐姐。
姐姐眼中是无尽的恐慌和哀求。
她们相依为命筑起的小小堡垒,在绝对的权势与财富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
那个时候,她深刻明白,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在这个注重权力和财势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
妹妹握住姐姐冰凉颤抖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瘦,好像一用力就能捏碎。
她轻轻抱了抱她,在姐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我也可以保护你。”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但秦罗敷已经不想再看下去。
所有的一切,她都十分熟悉,毕竟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之骄女,没穿书之前的前半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拮据,窘迫。
后来被接回家没有如同预料般的得到想要的温情,只有冷冰冰的一切。
被掌控着人生,连自由都没有。
签了三年的协议,并没有让日子好过多少,未婚夫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秦罗敷想起那人,感觉浑身的血都像被冻住。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重复了。
她也不再是是以前那个护不住姐姐的小女孩。
手指虚抬,幻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