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清淮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到营地边缘。
最后几十丈的距离,他视线已经模糊,全凭本能和背上那一点微弱的重量指引方向。
血迹从身后一路拖曳而来,在地面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站住,你什么人?”巡逻弟子厉喝出声,数道剑光瞬间锁定了他。
厌清淮跪倒在地,用最后力气将背上的人护在怀中,声音嘶哑“我……要见秦罗敷……”
“妖族?”弟子看清他额头和脖颈蔓延的青莲,脸色骤变。
“警戒,有妖族靠近!”
更多的脚步声传来,真气波动此起彼伏。
厌清淮死死抱住怀中昏迷的兄长,将脸埋在他肩头,不让任何人窥探厌清澜的面容。
“我不是敌人……我找秦罗敷……”
“放肆,宗主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一名弟子呵斥,“说,你怀里的是谁,潜入我大营意欲何为?”
厌清淮只是摇头,抱得更紧。
他不敢松手,这一路的追杀让他对任何陌生修士都充满警惕,哪怕他们穿着天衍宗的服饰。
骚动引来了更多人。
“何事喧哗?”一道温和苍老的声音响起。
人群分开,灵珠道尊缓步走来。
他目光扫过地上满脸血污的半妖,眉头微蹙,待感应到厌清淮怀中那缕微弱却熟悉的气息时,视线微凝。
“这位小友。”
灵珠道尊上前一步,声音慈和,“你怀中之人,气息似乎颇为不凡。可否让老夫一观,若真是我正道友人,我等自当全力救治。”
厌清淮猛地抬头,妖化的竖瞳里满是戒备与敌意,“不准碰他,我要见秦罗敷,只有她才能看。”
灵珠道尊面色微沉,“小友,此地乃天衍宗大营,不是你能撒野之处。你身负妖气,形迹可疑,又紧抱伤者不让探查,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话音未落,已有弟子厉声开口,“道尊,这妖孽定是图谋不轨,说不定怀里就是什么邪物。”
“拿下他!”
数道真气锁链朝厌清淮缠去。
厌清淮想反抗,可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徒劳地收紧手臂,用背脊护住兄长。
就在锁链即将触及他的刹那,白光将那些锁链齐齐震碎。
“住手。”
清冷的声音自营内传来,不高,却让所有动作骤然停滞。
白衣掠过人群,秦罗敷已至近前。
她先看了一眼被围在中央、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抱着怀中人的厌清淮,目光在那熟悉的侧影轮廓上停留一瞬,瞳孔微缩。
“宗主。”众弟子连忙行礼。
灵珠道尊也转过身,温声道,“归仪,此妖……”
秦罗敷抬手止住他的话,径直走向厌清淮。
厌清淮听见她的声音时,身体就僵住了。
待那双熟悉的白色靴尖映入模糊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
浑身血污,伤痕累累,青莲几乎覆盖了整张脸,嘴唇干裂渗血,狼狈得不成样子。
可他就那样仰头看着秦罗敷,看着那张清冷依旧的脸,看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此刻却清晰映出自己惨状的眼眸。
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混着血,混着泥,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罗敷……”
他喊了一声,声音哽咽破碎,所有的委屈、恐惧、痛苦、还有终于抵达的解脱,都堵在喉咙里,化成更汹涌的泪。
他想说这一路有多难,想说兄长伤得多重,想说所有人都想杀他……
可临到关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哭。
秦罗敷蹲下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他黏在额角的、沾血的碎发。
动作很轻,碰到伤口时,厌清淮瑟缩了一下,却没躲。
“你伤得很重。”她低声说,目光落在他怀里被紧紧护着的人身上。
厌清淮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却终于挤出声音:“哥……哥哥他……快不行了……我、我救不了他……我只能找你……”
秦罗敷看向他怀中。
厌清澜面色如白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消散,眉心那一点极淡的清光在挣扎闪烁。
她眼神一凛,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起身,“蕴之。”
“在。”秦蕴之应声而出。
“将人扶进去,小心些,直接送入我的营帐。”
她语速极快,却清晰冷静,“传令医修堂主即刻前来,带上最好的续命丹药和安魂香。”
“是!”
211和谢星冼上前,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从厌清淮怀中接过厌清澜。
厌清淮手指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放开了,眼睛却一直跟着兄长,直到秦蕴之将他小心翼翼抬走。
怀中一空,厌清淮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下去。
秦罗敷伸手扶住他,厌清淮顺势靠在她身上,额头抵着她肩膀,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事了。”秦罗敷单手环住他,掌心渡过去温和的真气,稳住他濒临崩溃的经脉。
“别害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厌清淮沉默不语,眼泪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
周围一片寂静。
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他们素来清冷自持的宗主,此刻竟容许一个半妖如此亲近。
灵珠道尊面色变幻,终是上前一步,“归仪……”
秦罗敷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尊,您应该也察觉到,那是师尊,是他把师尊带回来。”
灵珠道尊顿住,面上还带着几分疑虑,“可此妖身份不明,又与清澜重伤之事牵连甚深,是否该先审问清楚?”
“不必,我认识他。”秦罗敷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师尊的伤势我自会处理。”
她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肩头、已经半昏迷却仍死死抓着她袖子的厌清淮。
秦罗敷的目光扫过周围众人,清冷的声音传开,“他是我天衍宗的客人,任何人不得以妖族身份为难于他,违者宗规处置。”
众人噤声。
秦罗敷不再多言,俯身将厌清淮打横抱起,他轻得吓人,浑身上下几乎没几两好肉。
她转身,对灵珠道尊微微颔首,“道尊,我先带他去疗伤。营中事务,暂且劳烦您与几位长老费心。”
说罢,不等回应,她已抱着厌清淮,白衣染血,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
灵珠道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如常。
旁边有弟子忍不住出声,“道尊……”
“归仪是天衍宗的宗主,自然要按照她的命令行事,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