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斯内普需要短暂的离开办公室,去参加一个关于本学期剩余教学安排的教员会议。
霍恩佩斯便利用这个机会,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找到了一个正垂头丧气,蹲在墙角数石头的小矮人。
“有一封信,”霍恩佩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那小矮人抬起头,“我需要你将其送给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
那小矮人一听收信人的名字,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咒语,脑袋摇得就像狂风中的蒲绒绒。
“不!不不不!是那个穿黑衣服的、眼神能吓死蝙蝠的教授!他……他会把我变成魔药材料的!或者扔去喂他的收藏品!这活我不能接!”
霍恩佩斯没有试图说服他,只是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光闪闪,在昏暗走廊里格外诱人的加隆。
顿时,小矮人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贪婪的目光几乎死死地粘在了金色的砖块上,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只见霍恩佩斯将加隆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金色的光芒在小矮人的眼前晃动。
“这封信,我不需要你当众朗读。找一个没人的时候,私下交给他,或者只需要轻声念给他听。比如……将近傍晚,他独自回到地窖办公室的路上。”
说着,他将那枚沉甸甸的加隆和折叠好的信,一起递了过去。
一时间,小矮人脸上顿时充满了剧烈的挣扎,看看加隆,又想想斯内普那可怕的名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最终,对金加隆的强烈渴望,以及“私下交付”似乎降低了风险这一点,显然战胜了他内心的恐惧。
接着,他一把抓过信和加隆,紧紧攥在手里,并信誓旦旦地压低声音保证道。
“放心吧!我小卡波以我的翅膀发誓!一定在没人的时候,交给斯内普教授!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像是怕霍恩佩斯反悔,又像是怕被别的矮人抢了生意,一溜烟地跑走了,而那对金色的翅膀,就在他的背后滑稽地晃动着。
霍恩佩斯看着他那仓皇消失的背影,心里实际并没有多少把握。
洛哈特找来的这些“信使”,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可靠。
但……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梅林决定吧。
于是在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廊墙壁上的火把自动燃起,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
突然,一个小矮人从一座骑士盔甲的阴影里猛地跳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脸上堆砌着谄媚而极度紧张的笑容,声音都在发颤。
“尊……尊敬的斯……斯内普教授!这里有您的一封……呃……节……节日问候!”
小矮人卡波高高举起手中的米白色信纸,像是举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见此,斯内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顿时就让走廊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他甚至没给小矮人展开信纸,开始他那套蹩脚朗诵的机会,就猛地伸出那只苍白修长,惯于处理精密魔药的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信纸从矮人手中抽了过去,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
“我认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洛哈特那可悲的闹剧已经结束。而你,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而他的目光,就如同实质的寒冰,裹挟着极致的厌恶刺向小矮人。
顿时,小矮人卡波被他那恐怖的眼神和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金加隆掉在地上。
但想到那块暂时还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和自己坚定夸下的海口,他还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道。
“可……可是……那位先生付了钱的……他让我一定要……”
斯内普根本懒得听他废话,捏着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转身就要继续前行,黑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小矮人看着他那毫不留情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枚还没捂热乎的金加隆,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一种奇怪的职业道德占据了上风。
然后他猛地一跺脚,掏出那枚金加隆,就快步追上去,几乎是塞到了斯内普另一只还空着的手里,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钱……钱还给您!我……我没完成任务……麻烦您……您把它还给那位写信的先生吧!”
说完,他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使命,又像是生怕斯内普会追究他拦路的责任,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跑走了。
且一边跑还一边忍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枚在斯内普指间闪烁的金加隆,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而斯内普则捏着那枚微凉的金加隆,和那封单薄得几乎没有重量的信,停在原地,眉头紧锁,脸上笼罩着一层极度的不耐烦和深深的疑惑。
谁会给他写这种东西?还用这种愚蠢透顶的方式?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
他带着一种嫌弃和审视的表情,几乎粗暴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展开了里面那张质地不错的米白色羊皮纸。
工整而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那笔迹他太熟悉了,经常在他的办公室批改那些堪称灾难的论文时,作为洗眼睛的参照。
内容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朴实无华,无非就是感谢他的指导,钦佩他的学识,祝愿他平静之类的客套话。
随着斯内普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文字,内心习惯性地升起一股嘲讽,觉得这不知是哪个学生的无聊之举或是过于天真烂漫的产物时。
然而,当他的视线,如同被施了定位咒般,精准地落到信纸最下方,那个清晰无比的落款上——霍恩佩斯·雷昂勒。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斯内普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一种完全失控的,疯狂的速度剧烈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疼痛。
所有的思绪,所有准备好的讥讽,所有的不耐与烦躁,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汹涌而来的,完全陌生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戛然而止。
他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被石化的雕像,昏暗跳跃的火光在他那张鲜有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错综复杂的光影。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要透过那工整的墨迹,看清执笔人写下这些字句时,那双沉静黑眸中蕴含的真实情绪。
是出于学生对教授的例行感谢?
是看他形单影只而生出的廉价同情?
还是……那孩子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孤寂?
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几乎被他本能压制的欣喜,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更汹涌的酸涩与更难以言说的悸动。
就仿佛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击着他耗费数十年心血才彻底完成构筑的,鲜少被触动,冰冷而坚硬的心防。
顿时,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冲上他的眼眶,带来久违的酸胀感。
接着,又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逼退,化作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情感,让他呼吸困难。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许久。
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那无法完全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最终,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似乎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几乎失控的情绪浪潮重新压制回心底那口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深井之中。
他低下头,动作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将那张单薄的米白色信纸,按照原有的折痕,重新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折好。
然后,他将其郑重地,深深地塞进了自己左手黑袍袖口的内侧,紧贴着皮肤,就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而那枚金加隆,则被他紧紧攥在了另一只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更加泛白。
当他最终回到地窖办公室时,霍恩佩斯依旧如常待在那里,那个熟悉的位置。
只见他正在将今天分装好的毒触手种子瓶按照毒性强度和处理时间,整齐地排列在指定的架子上。
听到熟悉的开门声,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门口的西弗勒斯。
斯内普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他的办公桌。
相反,他迈步走到霍恩佩斯的面前,在那张同样堆放着一些杂物和书籍的小桌子旁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将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枚金加隆,“啪”地一声轻响,放在了霍恩佩斯面前的桌面上。
那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突兀。
霍恩佩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枚被对方放下的金加隆上,眼中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疑惑。
随后,他抬起眼眸,看向斯内普,似乎在等待着解释。
见此,斯内普刻意避开了他那清澈而平静的目光,微微侧过脸。
烛光下,他那苍白的皮肤似乎有些不自然的紧绷,耳根处透着一点极难察觉的微红。
不知多久,才听他用一种极其别扭的,生硬得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语调说道。
“你的信。那个矮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大概是给自己念感动了,临阵退缩。说这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要了。”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瞬间就陷入了一片微妙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寂静。
而霍恩佩斯又是何等心思玲珑,观察入微的人。
他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斯内普语气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异常紧绷。
他看到了他那微微泛红的耳根,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他那看似随意垂落的左手袖口处,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小角米白色的,质地熟悉的羊皮纸边缘。
一切,显然已经不言而喻。
对此,霍恩佩斯没有选择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斯内普几秒钟,那双沉静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的光芒。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枚金加隆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和的弧度。
片刻,他伸出手,用指尖将那枚加隆拿起,妥善地收回了自己的口袋,语气平和如常,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是吗?那倒是……省事了。”
他没有追问信的后续,也没有再看向那泄露了所有秘密的袖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今天笼罩在西弗勒斯周身那层常年不化的,冰冷阴郁的气息,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驱散了一些。
且正以一种难以准确形容的,微弱的暖意,如同冬日阴霾后透出的第一缕稀薄阳光,柔和地弥漫在这间原本阴冷潮湿的地窖办公室里。
这就足够了。
霍恩佩斯想。
他不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不需要确认那封信是否被阅读,又是否被珍视。
他只需要确认,自己那一点点笨拙的,发自本心的举动,或许真的……越过了那坚硬的盔甲,让这个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人,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不同于往日的,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