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向来独来独往,一个人自由无羁惯了,所以没人知道他这般生气的真正原因。
参加英雄大会上的人,还以为他是由于武者与修士、罗浮剑冢和剑雨之都的内讧,因此这般气愤。
天底下没人能懂这一袭白袍的心思,唯有与其亦敌亦友、莫逆交心的洪渊,说不定能猜到一二,但他早已离世。
李长安独自飞向齐云山巅,这是他与他的成名之所,同样亦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相识的地方。
而当一袭白袍来到齐云山巅之时,已经有一个人在这里了,这是一位清秀俊逸的男子,正是洪渊的侄孙阿飞。
山巅有微微清风,吹拂着阿飞的蓝发飘飘,他蹲在洪渊的衣冠冢跟前,手里烧着黄纸、嘴里唠唠叼叨:“大爷,你在天上可要保佑我。”
感应有人落在身后,阿飞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来人是李长安,他站起身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喊人:“李…前辈…”
李长安对阿飞有传道授业之恩,阿飞以前杀妖时施展的《天座剑诀》《九剑总纲》《通天诀》,这些皆是李长安所授。
两人有师徒之实、但无师徒之名,阿飞想认李长安这个师父,李长安却不认这个关系。
因此阿飞看到李长安以后,他才会表现的这边那拧巴,很是别扭喊了一声李前辈。
看到阿飞这样不自然的表现,李长安说道:“你要是心里真认这个师父,你见我喊一声师父也无妨,但在外不得提起我的名字。”
“师父。”阿飞急忙喊了一声,随即咧着嘴说道:“我大爷也说过这种话。”
李长安闻言看向阿飞,眼神里带着询问,示意阿飞接着说……
阿飞见状继续说道:“我大爷有四个徒弟,他收四人为徒以后,同样说了这句话:出门在外不得提起我的名字。”
“他和我一般是怕麻烦的人。”李长安笑了一笑,但我们两个怕麻烦的人,反而要扛起天底下最大的麻烦,你还因此丧命深空。
阿飞接话道:“我以前听洪澜姑奶说,我大爷年少时就有点懒,他是能动嘴就不动手,总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遇到事就使唤我爷。”
洪渊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哥哥,他麾下两个弟弟妹妹,平日里自然是要使唤两人。
李长安望着洪渊衣冠冢前的黄纸,问道:“你今天来烧啥纸?”
“我大爷丧命于深空,没人知道他死亡的准确时间,于是只能拿他当年出征之期当做忌日。”
阿飞说完这话,又解释起缘由:“而今天正是他逝世的第十年的忌日,我作为家里的男丁,自然要来祭拜一番。”
李长安听到这话愣了愣,喃喃说了句:“已经十年了啊……”
十年生死两茫茫,他忽地有些颓然,这十年仿佛一瞬,但又好似一生。
阿飞看到李长安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弱弱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伤?”
李长安回过神来说道:“帝鸿的实力不弱于我,我直到最后一刻堪堪险胜,自然会受伤。”
阿飞担忧道:“严重吗?”
李长安没有隐瞒,“很严重,但我毕竟是神境,所以死也死不了。”
阿福迟疑片刻后,还是问了句:“你这伤势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数百年。”李长安苦笑一声,自己体内精血尽干、丹田枯竭、五脉俱废,还有帝鸿最后一击造成的后遗症,数百年内能痊愈,已是比较乐观的推测。
另外刚刚在英雄大会,自己硬接剑啸川和剑十的双剑,估计又要多养几十年时间。
阿飞身旁传来一只通信飞虫,听完通信飞虫汇报的内容,阿飞神色有点尴尬……
李长安见此情景笑道:“应该是在问我的事吧?”
阿飞点头说道:“我听说,你刚刚英雄大会发火了,而且怒不可遏。云顶天宫让我找你谈心,应该是想让我劝你息怒。”
听到阿飞这么实诚的话,李长安没有说话,仿佛不想聊这事。
但阿飞还是鼓起胆子,问了句:“师父,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啥这么生气?”
刚刚的传讯飞虫里还说:李长安接住剑啸川和剑十的双剑,还将两人砸向地面,砸成重伤。
李长安闻言摆了摆手,他不想回答……
见到李长安这个动作,阿飞没有追问,他眼力劲的说了句:“我就不打扰了。”
他来齐云山巅,应该也是有话想要说吧。
天下人都知道,大夏双雄虽然两度互为最大敌手,但亦是彼此的至交。
阿飞御空离开以后,李长安一屁股坐在墓碑旁边,唤出一壶酒……
他举到嘴边的酒壶,又放下来了,自顾自说了句:“还是先给你喝吧。”
李长安倾斜着酒壶,壶中酒水化作一抹弧线,一滴滴洒在洪渊的坟前。
酒水渗进黄土,仿佛有一声怒吼回荡在李长安耳畔……
同样是在这齐云山巅,但却是在一百年前,这是他向天下人发出的呐喊。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
我为什么生气?
李长安举起酒壶,自己喝了一口……
前线战事未休,后方竟在内讧。
所以我不满!
人族能守住东胜神州、人族能北伐妖族、人族能有今日之况,谁是最大的功臣?
自然是你啊!
但是,天下人好象都忘记了。
你看这坟头枯草都无人除,你看这墓前黄土也无人扫。
他们忙着评什么英雄榜,评选什么十大英豪、一百人杰。
凭什么已经战死之人,便不得参与这次评选?
我为你不值!
一轮赤红的大日挂在西天。
几十年竞业何其艰难,多少人前仆后继。
但正是这些前仆后继之人,勇于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舍生忘死,人族方有今日!
难道他们不算人杰吗?
魁皇之强,何其恐怖,自己当年光是感受到他的气息,便忍不住浑身颤栗。
哪怕是自己突破到神境的巅峰之姿,亦是无法抗衡全盛之状的魁皇……
但你以一己之躯硬抗魁皇,还将他拖到深空,双双消散。
难道你不算英豪吗?
你是人族最大的英豪!
古往今来八千年里,无人比你更配这个名号!
李长安举起酒壶,他将剩馀的酒,全部倒在洪渊的墓前。
“他们都不记得了,但我不会忘记。”
“这一壶……”
“算是天下人欠你的。”
残酒渗进黄土,坟墓上的黄草,随风荡呀……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