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
雨还在下,峡谷里已经没法看了。尸体堆成了小山,血水混着泥浆,没过脚脖子。弓箭早就射完了,粮食也没了,连战马都被杀了吃肉。
高迎祥瘫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双眼通红,头发散乱得像个疯子。
“完了……全完了。”
李自成提着一口缺了口的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身上多了几处伤,血把衣甲都染成了紫黑色。
“舅舅,还没死绝呢。”李自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跟死绝有什么分别?”高迎祥惨笑,“陈奇瑜就在上面看着咱们烂在泥里。”
“有条活路。”李自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金饼子,“只要官军是人,就贪财。”
高迎祥一愣:“你的意思是……”
“把弟兄们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全收上来。”李自成眼神阴狠,“陈奇瑜也是官,是官就想升官发财。咱们现在就是困兽,真要拼命,也能崩掉他几颗牙。不如买条路走。”
“这……能行吗?”
“试试吧。总比在这等死强。”
陈奇瑜的中军大帐扎在谷口的高地上,此时正是春风得意。
眼看着这几万流贼成了瓮中之鳖,只要再困上十天半个月,不用打,饿也饿死他们了。这一仗下来,那就是泼天的功劳,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督师,贼寇又派人来了。”亲兵进来禀报。
“不见。”陈奇瑜端着茶盏,眼皮都没抬,“告诉他们,要么死,要么降。没别的路。”
话音刚落,帐帘一挑,监军太监杨进朝和卢九德走了进来。这两位爷满脸堆笑,手里还把玩着两颗龙眼大的东珠。
“陈督师,别这么绝情嘛。”杨进朝尖细的嗓音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人家也是大明的子民,不过是一时糊涂。如今知道错了,想改过自新,咱们做官的,得有那好生之德啊。”
陈奇瑜皱眉:“杨公公,这可是几万反贼,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什么虎?那就是一群饿皮包骨头的猫。”卢九德把玩着那颗珠子,意味深长地说,“再说了,朝廷那边可是有急旨。北边皇太极不太平,听说搞出了什么火器,皇上急得火烧眉毛,正催着各路兵马北上勤王呢。咱们要是为了这点贼寇,在这山沟里耗上几个月,误了勤王的大事,这罪过……督师担待得起?”
陈奇瑜心里咯噔一下。
勤王是大义,剿匪是私活。若是真误了北边的战事,崇祯皇帝那脾气,可是要杀人的。
杨进朝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而且,贼首说了,只要给条活路,愿献黄金五百斤,白银两千斤,珠宝若干……这可是给皇上的‘赎罪银’。督师,这可是双赢啊。”
陈奇瑜看着那两颗珠子,又看了看两个太监贪婪的眼神。他明白,这两位爷是收足了好处了。要是自己不答应,回头在皇上面前参一本“拥兵自重、贻误战机”,自己这乌纱帽怕是难保。
“也罢。”陈奇瑜长叹一声,“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告诉高迎祥,要把所有兵器甲仗全部交出来!所有贼众,百人编为一队,每队派一名安抚官盯着,遣散回籍!”
这条件苛刻,等于把牙全拔了。
消息传回谷底,高迎祥气得差点把剩下的金子扔水里。
“交兵器?那是把命根子交出去!”
李自成却按住他的手,冷静得可怕:“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兵器没了可以再抢,人没了就真没了。至于那什么百人一队……出了这山沟,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于是,一场荒唐的受降仪式在车厢峡谷口上演。
几万流寇排着长队,把刀枪剑戟扔成一堆,换来的是一张张写着“免死”的告示。陈奇瑜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顺民”,觉得自己完成了这一生最伟大的功业。
他哪里知道,这些顺民的怀里,都藏着短刀。那一双双低垂的眼睛里,藏着的不是悔恨,而是要吃人的凶光。
出了车厢峡,队伍在官军的“护送”下,一路向东。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那些安抚官一个个趾高气昂,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稍有不顺眼就克扣口粮。
李自成忍着。
他像只收起爪牙的狼,走在泥泞的官道上,目光却一直盯着南方。
“去凤阳。”李自成低声对高迎祥说,“那里是朱家的祖坟,有钱,有粮。只要咱们到了那,就能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还要打?”高迎祥有些怵,“咱们现在手无寸铁……”
“到了那就有了。”李自成冷笑。
凤阳府,大明的中都,太祖朱元璋的老家。
这里没有高城深池,却有着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皇陵在那儿,龙兴之地在那儿。
当高迎祥和李自成的队伍,打着“投诚回籍”的旗号,稀稀拉拉地来到凤阳城下时,守城的知县李嘉彦,眼皮子直跳。
“不能开门!”李嘉彦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这帮人身上带着煞气,哪里像是良民?”
“大人,陈督师有令,要妥善安置……”旁边的县丞拿着公文劝道。
“安置个屁!”李嘉彦大骂,“几千号壮汉,聚在皇陵脚下,要是出了乱子,你是想被诛九族吗?”
城下,李自成抬头看着紧闭的城门,眉头微皱。
“看来这知县不好糊弄。”李过凑过来,“叔,咱们那几个安抚官已经快压不住了,弟兄们都饿了两天了。”
李自成想了想,冲上面喊道:“上面的大人!我等奉陈督师之命回籍,路过贵宝地,只求给口吃的,绝不扰民!既然大人不开门,能不能派几个人进城,采买些粮草?”
李嘉彦犹豫了一下。如果不给吃的,这帮人饿急眼了真有可能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