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市公安局。
办公室内。
常务副局长马天波接到下属汇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部里的人？跑到汉西这犄角旮旯来干什么？”
他心头猛地一沉，电光石火间念头飞转。
“难道是……糟了，真相只有一个！”
冷汗“唰”地一下从额角渗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在心里把局长罗旭骂了个底朝天—
—好事他抢着上，这种捅娄子的烂摊子，全撂给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
强压下胸腔里的惊涛骇浪，马天波手指发颤地捋了捋警服下摆，确保肩章端正、衣褶平整，而后拔腿就往会议室小跑，步子又急又沉，此刻唯有见招拆招，别无他法。
“吱呀——”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坐在主位上的祁同伟闻声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门口来人身上
——国字脸，下颌线紧绷，一身警服穿得笔挺，只是眉宇间藏着几分掩不住的慌乱。
马天波快步踏进会议室，目光飞快扫过在座众人，最后牢牢锁定在人群中气场最盛的祁同伟身上，当即双脚并拢，“啪”地一个标准立正，抬手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紧张道
“领导好！我是云山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天波，让您久等了！我们市局此前未接到任何协查通知，多有怠慢！另外汇报一下，市局罗局长近期身体抱恙，已经请假休养，目前局里各项工作暂由我主持。”
话音落下，他心里却在打鼓。
（这领头的，气场太足了，不像是假冒的……）
祁同伟将他眼底那丝狐疑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没应声，只从内侧口袋里掏出证件，“啪”的一声丢在马天波面前的会议桌上。
“马副局长是吧？我们此次前来是以暗访的形式。”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后一众队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
“都把证件亮出来，给马副局长验明正身。”
队员们动作整齐划一，齐刷刷掏出证件，亮在马天波眼前。
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马天波的目光刚扫到桌上证件烫金的“华国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字样，以及姓名栏里的“祁同伟”、职务栏里的“部长助理”时，心脏就狠狠一缩，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是真的！
还他梁部长助理！）
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慌忙拿起证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还给祁同伟，腰杆弯得更低了，语气里满是惶恐道
“祁助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您这突然到访，是……”
祁同伟接过证件，随手揣回口袋，脸上的神情瞬间严肃下来，开门见山，字字如钉道
“马副局长，部里近期收到实名检举，反映云山市辖区内存在大规模毒品流通网络，涉案数量巨大。上级特派我带队前来核查情况，这件事，你怎么说”
马天波闻言，心尖猛地一沉，咯噔一声漏了半拍。
（暗访？难怪昨晚塔寨村那边特意传信，让市局调查一番，果然是上面来的人。）
“祁助理，不瞒您说，此前市局也接到过类似举报。为彻查此事，我们先后调配警力、摸排线索，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可几番核查下来，始终是查无实证。”
他话锋一顿，刻意蹙起眉，语气里掺了几分焦灼与不甘道
“我们专案组没日没夜地盯，半点松懈都不敢有，可实在是……没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啊。”
看着眼前这位主持工作的副局长，祁同伟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好一个阳奉阴违的二五仔。
他倒没料到，这马天波的尾巴居然这么快就露了出来。
祁同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道
“昨天，我们督查组已经按举报信的指向，对塔寨村进行了突击暗访。结果和你们说的一样，村内秩序井然，并未发现涉毒迹象。这么看来，这起举报案，怕是另有蹊跷。”
（万幸！林耀东果然手段通天，能把塔寨捂得密不透风，全民皆兵，这才是最稳妥的铁壁。）
马天波悬着的心轰然落地，连忙应声附和道
“对对对！祁助理，我们市局也是这么研判的！这里面指定有人在故意搅浑水！”
祁同伟心神一动，林耀东，就是那个毒贩头子吗？
他微微颔首，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下令道
“马副局长，你现在立刻通知云山市局全体在编在岗民警、辅警，轮流到市局大厅集合。我要逐一进行问询笔录，所有人的行踪、值班记录都要核实清楚。没问题最好，早点忙完。我们也能回去过个节！”
马天波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全体人员？
这动静未免太大了。
不过略一思忖，马天波便拿定了主意
——照办。
缘由有三：
其一，市局上上下下的人员底细他都摸得门儿清，谁的岗哨、谁的值班轨迹、谁的社会关系，他烂熟于心，料定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乱嚼舌根、阳奉阴违。
其二，祁同伟的职级摆在那儿，正厅级的部里领导，就算是下派地方挂职，起步也是副不级的架子，他一个正科的市局副局长，论级别、论话语权，都没资格犟嘴，更遑论抗命。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速战速决配合完核查，把这尊惹不起的大神送走，才是眼下最稳妥的自保之道。
当下，马天波敛起脸上的异色，绷出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挺身应道
“是，祁助理！您稍候，我即刻去统筹安排！”
话音落，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敲出一串急促的回响。
祁同伟望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眸色冷锐如刀，沉沉的目光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约莫三十分钟后，马天波折返回来，立在门口朗声汇报道
“祁助理，经清点，除三名因公外出、两名病假报备的同志外，市局在岗的全体民警、辅警均已在一楼大厅集结完毕，列队待命。”
祁同伟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理了理衣襟，沉声下令道
“好，那就启动问询程序。按职级从高到低依次带入问询室，一人一案一卷。你在外部负责现场秩序管控，严格执行人员进出登记制度，杜绝无关人员靠近，至于不在岗人员，继续联系，今天必须参加。”
话音刚落，工作组便兵分三路。
两名组员随马天波去大厅维持秩序，把控人员流转；两名书记员携带同步录音录像设备就位，负责全程笔录归档；其余人员则在外围布设警戒，严防无关人员滋扰。
一切部署妥当，祁同伟坐镇问询室，亲自牵头开展谈话核实工作。
一场看似例行公事，实则暗流涌动的专项核查谈话，就此拉开序幕。
“什么？天波？部里来人了？为的是塔寨村那档子事？还要组织谈话？好、好，我知道了，这就归队。”
挂断电话，局长罗旭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缓了好几秒才稳住心神。
结合先前心腹传来的消息，看来这一轮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
部里的人搁以前那就是钦差，先前他借着病事假的由头避而不见，尚能找补过去。
可如今人家都指名道姓要谈话了，再拿身体当借口搪塞，那就是公然抗命，妥妥的授人以柄，甚至，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罗旭不敢再耽搁，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快步下楼，驱车直奔市局大楼。
这场声势浩大的谈话工作，足足耗了三天三夜才算收尾。
云山市局两千号在册干警，上至支队领导下至基层辅警，全被拉去排队谈话。
从刑侦、禁毒到治安支队，再到下辖的十八个派出所，一个都没落下。
怪就怪在，这场谈话短得离谱。
被喊进去的人，往往刚支吾两句，就被一句
“行了，下一个”
打发出来。
罗旭和马天波站在走廊尽头，起初还捏着一把汗，可看着那位祁助理稳坐中军帐，饿了啃盒饭，渴了喝凉水，硬是把这场大动静办得滴水不漏，两人心里的嘀咕渐渐变成了叹服
——不愧是部长身边的红人，这手笔，够狠，也够稳。
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场例行公事的过场。
可过场要走得漂亮，才能让上头满意。
祁助理这般亲力亲为，就是为了把这出戏演得逼真。
直到所有干警都谈完，罗旭和马天波才被相继叫进去。
问题就三个，简单得近乎直白：
1你认为塔寨村存在制贩毒行为吗？
2他们在市局内部有没有保护伞？
3市里是否有领导给你们打过招呼？
两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江湖，面对这三个问题，口径出奇地一致。
没有！
还是没有！
不知道！
谈话一结束，云山市最豪华的酒楼里，一场接风宴已经摆开。
别看这地方偏居西部一隅，排场却是半点不含糊。
“祁助理，各位同志，这几天真是辛苦大家了！”
罗旭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招呼着道
“今晚放开了吃，放开了喝！这顿我私人请，绝对合法合规，大家别有顾虑！”
从祁同伟点头应下宴请的那一刻起，罗旭心里最后一丝戒备，便烟消云散了。
“好！都听罗局长的，动筷子！”
祁同伟话音刚落，酒桌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罗旭和马天波一唱一和地带动节奏，其他人也不再拘束，推杯换盏间，满室都是觥筹交错的喧嚣。
这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众人才被安排到当地最奢华的酒店歇下。
返程的车里，罗旭摸出根烟丢给马天波，点燃后吞云吐雾道道
“我试探过了，这人口很紧，连钱都不收，估摸着是还没放下戒心。没事，明天他们走的时候，让人备些土特产塞车上。能搭上这条线，可比攀上市长管用多了。”
马天波深吸一口烟，皱着眉点头道
“就怕……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这点东西。”
罗旭冷笑一声，弹了弹烟灰道
“怕什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世上，就没有不爱金钱和美人的人！”
话音落下，车厢里响起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声，夜色将这算计的声线，裹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