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总部,天穹大厦墨玄夜办公室。
沉弦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动作放得很轻。
屋里的光线很暗,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墨玄夜趴在办公桌上,那姿势和他走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手里握着的电子笔已经掉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发出轻微且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这是极为罕见的一幕。作为sss级强者,哪怕是睡觉都会保持着警剔。但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精神力透支到了极限,以至于连沉弦推门进来的气流扰动都没有察觉。
沉弦走到桌边。
他看到墨玄夜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紧皱着,左手还死死按着一份文档。
那是《关于为退役伤残老兵追加义肢补贴的最终预算案》。
沉弦轻轻叹了口气。
这家伙,嘴上说着烦死了,实际上比谁都在乎这个世界。
沉弦没有叫醒他。
他绕到办公桌后面,轻轻将那份文档从墨玄夜的手底下抽出来。
然后,他坐到了旁边的副椅上,拿起那支掉落的电子笔。
“真是欠你的。”
沉弦摇了摇头,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流光。
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那份厚达几百页的预算案,在他眼里就象是幻灯片一样快速闪过。
每一行数据、每一个条款的逻辑漏洞、每一处资源的调配方案,都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完成了解析和优化。
刷刷刷。
电子笔在屏幕上飞快地划过。
沉弦并没有模仿墨玄夜的笔迹,而是使用了只有最高权限才能调用的救世主特别授权印章。
《退役老兵补贴案》——批准。专利费中额外划拨20。
《西部矿区重建计划》——驳回。备注:地质结构不稳定,建议改用悬浮开采平台。
《关于创建沉弦雕像的申请》——驳回。备注:谁再提这个就把谁发配去南极挖冰。
……
半个小时后。
原本堆积如山的文档,已经被沉弦处理掉了一大半。
看着那整齐的一摞已处理文档,沉弦满意地转了转手中的笔。
他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墨玄夜的风衣,轻轻披在这个劳累过度的老友身上。
墨玄夜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温暖,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沉弦……你个……甩手掌柜……”
沉弦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贴,写了一行字,贴在墨玄夜的脑门上。
活干完了。
醒了记得把加班费打到我帐上。
——那个帅气的甩手掌柜
做完这一切,沉弦象个做了好事的雷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
离开联邦总部后,沉弦并没有急着回家。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京城。
或许是因为之前和夏浅浅的重逢勾起了回忆,又或许是因为刚才处理文档实在是太费脑子,他想找个不用动脑子的地方走走。
不知不觉,他就晃荡进了刀剑学府。
这里是开放式校区,经常会有市民或者游客进来参观。
沉弦把夹克的拉链拉高,遮住半张脸,戴着那副黑框眼镜,双手插兜,就象个随处可见的闲散游客,溜达进了第七实战训练馆。
这里是太刀系的专属道场。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几百名穿着白色道服的年轻学员,正光着脚在地板上列队。他们手里拿着竹剑,正在教官的口令下进行着整齐划一的劈砍练习。
“哈!”
“哈!”
“哈!”
吼声震天,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那种想要变强的渴望。
沉弦站在场馆边缘的休息区,靠着一根柱子,饶有兴致地看着。
没有人注意他。
在这个全民尚武的时代,每天来这里参观的游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大家都习惯了。
“喂,那边那个!”
突然,一个声音在沉弦耳边响起。
沉弦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正拿着保温杯,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哪个班的家长?还是游客?”
大爷问道。
“呃……游客。随便看看。”
沉弦扶了扶眼镜,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游客只能在黄线外面看,别往里走啊。刀剑无眼,万一被那些小兔崽子的剑气伤到了,我们可不负责。”
大爷指了指地上的黄色警戒线,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现在的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前两天还有个家长非要凑近拍照,结果被崩飞的竹剑碎片把眉毛给刮了。”
“好的,我就在这儿看。”沉弦乖巧地退后了两步。
大爷满意地点点头,喝了口茶,又开始絮絮叨叨:
“看你这身板,以前没练过吧?太瘦了。现在的男孩子啊,都得练练。你看场上那个,那才是好苗子。”
大爷指着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动作凌厉。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起明显的破风声,甚至隐约能看到剑身上附着的淡蓝色源能微光。
“那是太刀系这一届的首席,叫王雷。”
大爷一脸骄傲,仿佛那也是他孙子,“听说已经被虹翼预定了。那可是咱们联邦最牛的部队,也就是白皇大人的那个部队。”
听到白皇的名字,沉弦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是挺不错的。”
沉弦附和道。
“那是!”
大爷来了兴致,“虽然比不上当年的沉弦大人,但在这一代里也是翘楚了。我跟你说,当年沉弦大人就在这个馆里练过,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小子以后必成大器!”
沉弦憋着笑。
当年他在这个馆里当陪练的时候,这大爷好象还因为他在门口吃盒饭骂过他挡路。
就在这时,场上的训练暂停了。
那个叫王雷的首席生擦了一把汗,拿着竹剑走到场边喝水。
好巧不巧,他正好走到了沉弦和大爷的旁边。
周围几个女生立刻围了上去,递毛巾的递毛巾,递水的递水,眼里全是小星星。
“王雷学长,你刚才那一招逆风斩太帅了!”
“是啊学长,教教我们发力技巧吧!”
王雷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脸上挂着矜持而自信的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腰腹力量的配合。”
王雷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挥舞了一下竹剑。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沉弦。
看到沉弦那副弱不禁风的游客打扮,王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优越感。
那是觉醒者面对普通人时常有的心态。
“这位朋友,也是来看练刀的?”
王雷主动搭话,语气虽然客气,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既然来了,不如进去体验一下?我们可以提供护具。”
这是刀剑学府的保留节目——“游客体验环节”。
让普通人穿上厚厚的护具,然后被学员们指导一下,既能满足游客的好奇心,又能让学员们展示一下优越感。
周围的学员们都看了过来,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不了。”
沉弦摆摆手,往后缩了缩。
“没事,我会收力的。”王雷笑了笑,似乎不想放过这个展示风度的机会,“而且练练刀对身体好。男人嘛,总得有点血性。”
“真的不用了。”
沉弦继续摇头,“我就是路过,到时候还得回家做饭呢。”
听到回家做饭这四个字,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切,原来是个家庭煮夫啊。”
“怪不得这么瘦,估计连桶装水都扛不动吧。”
王雷也失去了兴趣,眼里的轻视更重了。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继续和那些学妹们谈论着高深的源能运用技巧。
沉弦并没有生气。
相反,他觉得很有趣。
一种极其微弱、却锐利得如同针尖刺破气球般的“听觉反馈”,穿透了场馆里几百把竹剑撞击的嘈杂声浪,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膜。
“嗤——”
那不是普通的破风声。
普通的竹剑挥舞,声音是沉闷的呼或者嗖。
那是圆钝的物体挤压空气的声音。
但这一个声音不一样。
它是撕裂的。
就象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手术刀,在紧绷的牛皮纸上极速划过。
短促,尖锐,带着一种令头皮发麻的寒意。
这种声音,沉弦太熟悉了。
那是只有当挥刀的速度突破了音障的前兆,且发力角度完美到几乎没有空气阻力时,才会发出的“音切”。
在这个充满了新手的幼儿园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沉弦停下了脚步。
他那只踏出门外的脚又收了回来。
沉弦重新退回了场馆内。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刚才那个显眼的休息区,而是象个幽灵一样,顺着墙根溜到了场馆最角落的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面。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那几百个正在训练的学员。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
在场馆的最西北角,靠近器材室那个最不起眼、灯光最昏暗的地方。
那里没有聚光灯,也没有围观的人群。
只有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
她穿着并不合身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款训练服,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
最为显眼的是她那一头紫色的短发,那不是染的,而是一种源能侵蚀后特有的病理特征,也或者是天赋特征。
紫发凌乱地贴在耳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和那双在阴影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她手里拿的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比赛用竹剑。
而是一把实木的、为了增加重量而灌了铅的黑色重木刀。
这种刀通常是给两百斤以上的壮汉练臂力用的,拿在她那个纤细的手里,显得极不协调。
“哈……”
少女没有喊口号,只是随着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其他的学员都在练习华丽的连招或者身法。
唯独她,在练拔刀。
最枯燥、最基础、也是最致命的拔刀。
沉弦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少女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下蹲借力,甚至没有预备动作。
她的右手象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化作一道残影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铮!
那是木刀摩擦空气发出的金属般的鸣音。
一道黑色的弧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乍现。
太快了。
快到如果不是沉弦这种动态视力,普通人根本看不清她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而更让沉弦震惊的是她的停顿。
那把沉重的灌铅木刀,在挥出的一瞬间携带了巨大的动能。
按照物理惯性,这种斩击必然会有一个明显的减速和收力过程,甚至会因为惯性带动身体向前跟跄。
但是,没有。
在刀锋划过预定轨迹的终点——也就是假想敌咽喉位置的那一微秒。
那把狂暴的木刀,瞬间静止。
就象是画面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动与静的转换,生与死的界限,在她这一刀里被切割得泾渭分明。没有任何多馀的颤动,没有任何力量的溢出。所有的动能都在那一瞬间被她的手腕和腰腹肌肉完美地锁死,全部灌注进了那一线刀锋之中。
“好。”
沉弦在心里暗喝了一声彩。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光是这就一手极动转极静的控制力,在场的这几百号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根手指头。
少女并没有因为这一刀而沾沾自喜。
她收刀回鞘。
并没有休息,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每一刀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每一刀都精准地停在同一个点上。
沉弦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杂念。
没有我要耍帅,没有我要考高分,甚至没有我要变强。
只有纯粹的杀意。
她把面前的空气当成了生死仇敌。
每一刀挥出,都是奔着杀人去的。她不是在练习体育竞技,她是在练习杀戮的艺术。
沉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墙壁。
半分钟。
仅仅看了半分钟。
沉弦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曾经的人类最强,那个狂傲的男人——东方极。
这个紫发少女身上的那股子疯劲和对兵器的绝对直觉,简直和当年的东方极如出一辙。
不。
沉弦摇了摇头。
东方极是霸道,是用绝对的力量碾压一切规则。
而这个少女……
沉弦看着她那如同鬼魅般的身法,看着她为了追求速度而将身体扭曲成反关节角度的动作。
这是诡道。
她是那种为了杀死敌人,可以不惜折断自己骨头、可以利用一切规则漏洞的刺客。
“是个好苗子。”
沉弦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如果不夭折,她的成就不会低于东方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