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庞然大物。
“不。”
沉弦摇了摇头。手中的雷弓消散,重新化为那柄黑色的太刀——贪饕。
“这里没有生物源能,贪饕吃不饱。”
沉弦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手,指着那台巍峨的超重型机甲。
“但既然有了无限的能量做引子……”
“小溪。”
沉弦轻声呼唤。
“御主!我在我在!虽然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但是只要你有能量,洛溪什么都能咬得动!”
“那就张嘴。”
沉弦将体内那浩瀚如海的源能,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进手中那把黑色的太刀里。
原本漆黑如墨的刀身,突然裂开了一道血红色的缝隙,就象是一只睁开的怪眼。
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
但这吸力不是针对物质,而是针对存在。
“去。”
沉弦单手持刀,对着那台百迈克尔的机甲,虚空一斩。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刀光。
只有一道细细的、黑色的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那条黑线飞得很慢,慢到连普通的机器人都好象能躲开。
但那台超重型机甲没有躲。
因为在黑线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间被锁死了。
黑线轻柔地划过机甲那厚达数米的复合装甲,划过里面的反应堆,划过驾驶舱。
一切都在寂静中发生。
一秒钟后。
那台百迈克尔的钢铁巨兽,象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从中间整齐地消失了一半。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那一半的机甲,连同里面的几十吨金属和能源,凭空不见了。
“嗝——”
一声清淅的饱嗝声,从沉弦手中的刀里传了出来。
全场死寂。
就连东方极都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败家子啊……那是空间吞噬。用足以炸毁半个大陆的能量,就为了吃掉对面半个身子……这也就是你现在土豪,敢这么玩。”
沉弦没有理会东方极的调侃。
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尤菲米娅连忙一道圣光扶住他。
沉弦借着圣光重新站稳,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但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
“下一个。”
他提着刀,踩着那台巨型机甲消失后留下的空地,继续向前。
身后,联邦最顶尖的五位强者对视了一眼。
墨玄夜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跟上吧。今天的指挥权移交。”
墨玄夜看着沉弦那个倔强得有些令人心疼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既然我们的王牌想要拆家,那我们就负责帮他递递锤子吧。”
硝烟还没散尽,空气里满是那种电离后的臭氧味和焦糊的蛋白质气味。
墨玄夜等人让开了一条路。
在那些足以撼动世界的s级强者身后,走出了一个极不协调的身影。
她太瘦小了,象是一株被移植到钢铁废墟里的白色幽兰。
沉佑清穿着一套明显大了一号的联邦防护服,但即便如此,那兜帽下露出的发丝依然白得刺眼。在这个满是灰黑油污的世界里,她的白化病特征让她看起来象是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她听不见周围轰鸣的爆炸声,也听不见远处机械大军履带碾压大地的震动。
世界是寂静的。
但她的眼睛——那双因为色素缺乏而呈现出鲜红色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前方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是她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声音,也是她苍白视野里唯一的色彩。
沉弦站在原地,左臂无力地垂着,黑色的风衣被干涸的血浆硬邦邦地糊在身上。他看着那个向自己跌跌撞撞跑来的白色身影,原本那双面对千军万马都冷酷如冰的金色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
“……小清。”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他知道她听不见,也因为他不想让满嘴的血腥味熏到她。
沉佑清跑得很快,甚至在跨过一截断裂的机械臂时跟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苏千星下意识地想去扶她,但手还没伸出去,她就已经重新站稳,连膝盖上的灰都顾不上拍,疯了一样冲到了沉弦面前。
在她扑进怀里的前一秒,沉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身上太脏了。
机油、敌人的碎肉、还有自己身上裂开的伤口流出的脓血。
“小心。”
沉弦在脑海里把这个念头传递过去。
“我身上脏。”
但沉佑清象是根本没收到这个信号。或者说,她收到了,然后把它撕碎了。
她一头撞进了沉弦的怀里。
那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沉弦那件满是污血的风衣前襟。她把脸埋进他胸口那块唯一还算完好的布料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沉弦僵住了。
胸口传来的湿热感通过衣服渗进皮肤,那是她的眼泪。
他垂在身侧那只握着足以毁灭星辰的摘星的手,此刻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落下来,用沾着血污的手掌,轻轻盖在了沉佑清那头柔软的白发上。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东方极扛着棍子,转过头看向别处,嘴里嘟囔着真受不了这场面。
墨玄夜揉了揉眼窝,眼神示意其他人警戒四周。
“哥。”
一个微弱、尖锐、带着哭腔的精神波动,顺着沉弦掌心的触感,直接钻进了他的大脑皮层。
那是沉佑清的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灵魂的共鸣。
“痛不痛?痛不痛?痛不痛?”
她在脑海里疯狂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重复一次,她的手指就在沉弦的伤口边缘颤斗一下,指尖泛白,仿佛那些伤是割在她身上的。
沉弦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妹妹。
因为白化病,她的皮肤很薄,甚至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此刻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那些血管都在微微鼓胀。
“放心吧,你哥我还没那么脆。”
沉弦在脑海里笑着回应,声音平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镇定。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妹妹的头顶,重新看向远方再次集结的机械潮,眼底的温情瞬间结冰,变回了那个冷血的猎人。
“好了。”
沉弦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把她从怀里推开一点。
“跟着小队吧。他们会保护你。”
沉弦指了指身后的联邦小队。接下来的战斗是高强度的突围,他是个不稳定的炸药桶,随时可能因为能量过载而自爆,她离得太近会受伤。
然而,沉佑清没有动。
她抬起头,那双粉红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眼神却倔强得可怕。
她死死抓着沉弦的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撒娇的摇头,而是拼了命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抗拒。
“不要。”
她在脑海里尖叫。
“我不走。我不去那边。我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你会死在前面的。我看见了……那个梦里,你就死在前面,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不要。”
沉弦皱了皱眉。
“听话。”
他的精神波动稍微严厉了一点。
“这里是战场。哥现在是个炸弹。”
沉佑清还是摇头。她突然踮起脚尖,那双冰凉的小手捧住了沉弦滚烫的脸颊。
下一秒,一股冰凉、清澈、如月光般的精神力量,顺着她的掌心,强行冲进了沉弦那因为源能过载而濒临沸腾的意识海。
“嗡——”
沉弦瞳孔骤缩。
那是幻蝶的能力——精神链接与安抚。
原本在他脑海里因为能量溢出而产生的那些狂躁噪音、那些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戮冲动,在这一瞬间,被这股清凉的力量温柔地抚平了。
就象是狂暴的火山岩浆上,落下了一场安静的雪。
沉弦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变了。
不再是肉眼的视觉,也不再是单纯的能量感知。
沉佑清把她的眼睛借给了他。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周围每一台机器人的内部结构、每一颗子弹的飞行轨迹、甚至五公里外那个狙击手扣动扳机时肌肉的微小颤动,都以一种“全息数据”的形式,直接投射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是他的雷达。她是他的瞄准镜。她是他的冷却剂。
沉佑清松开手,但并没有退后。
她转过身,背靠着沉弦的胸口,整个人缩在他宽大的风衣阴影里,象是一个挂件,又象是身体的一部分。
她抓着他腰侧的衣服,仰起头,用后脑勺蹭了蹭他的胸口。
“我是你的眼睛。”
她在脑海里轻轻地说。
“别赶我走。没有我,你会打偏的。”
沉弦沉默了两秒。
他感受着背后那个瘦小躯体的颤斗,那是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不放手的决心。
“……好。”
沉弦妥协了。
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伸出刚才用源能强行接续上的左断臂,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揽在怀里,用身体做成了她最坚固的盾牌。
右手握紧了摘星。
“那就抓紧了。”
沉弦抬起头,看向前方那片如同海啸般压过来的钢铁军团。
“咱们该出发了。”
……
“突围开始!”
墨玄夜的声音在通信频道里炸响。
这一次,阵型变了。
不再是沉弦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东方极和亚当一左一右,象是两扇巨大的门板,挡住了两侧的火力。苏千星和青元负责游走清理漏网之鱼。
而沉弦,站在队伍的最中央。
他怀里护着沉佑清,就象是巨龙护着逆鳞。
“十一点钟方向,距离1200米,三台‘猎杀者’正在充能。”
不需要开口,沉佑清的精神标记直接在沉弦的脑海里点亮了三个红点。
沉弦连头都没转。
右手抬起,摘星化作惊霆长弓。
没有拉满,只是随手一拨弓弦。
“崩!”
三道雷光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在空中划出三道诡异的弧线,绕过了前方的掩体,精准地钻进了那三台机甲的炮口。
“轰!轰!轰!”
远处的火球还没升起,沉佑清的下一个标记已经到了。
“脚下。地下三十米。钻地爆破虫群。数量五十。”
沉弦左脚猛地一跺地面。
“滚出来。”
浩瀚的源能顺着脚底灌入大地。
大地如同水波般翻涌。
那五十只还没来得及引爆的机械虫,硬生生被一股恐怖的斥力从地底挤压了出来,在半空中就被震成了齑粉。
这种配合太丝滑了。
丝滑到让旁边的东方极都感到头皮发麻。
沉弦根本不需要去观察,不需要去判断。他只需要负责输送那毁灭性的火力。
沉佑清就是那个最精密、最懂他的火控系统。
甚至有时候,沉弦的手还没抬起来,沉佑清的精神力就已经提前预判了敌人的动作,帮他微调了肌肉的角度。
兄妹两人,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仿佛融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拥有无限能量、全知视野、且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杀戮机器。
“喂,老墨。”
东方极一棍子扫飞一片敌人,抽空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妹俩,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我们才是多馀的?”
墨玄夜推了推眼镜,看着沉弦怀里那个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极其专注的白发少女。
“这叫双核驱动。”
墨玄夜手里捏着几个黑色的法印,帮沉弦挡住了一发流弹。
“而且……你没发现吗?沉弦那小子的精神状态稳定得可怕。”
墨玄夜低声说道。
“原本我担心h-7扇区的狂暴源能会让他失控发疯。但现在……”
他看着那个即使在杀戮中也会下意识用手掌护住妹妹耳朵的沉弦。
“只要那个女孩在他怀里,这把联邦之剑,就永远不会断,也永远不会生锈。”
“轰——!!”
前方最后一道防线——那扇厚达十米的合金巨门,在沉弦全力爆发的一记雷枪下,轰然倒塌。
刺眼的阳光洒了进来,那是深渊的人造光源。
那是出口。
沉弦停下脚步,微微喘息。
他低下头,怀里的沉佑清两只手依然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指关节都泛着青白。
沉弦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的脸贴在自己颈窝里,哪怕那里的血迹还没干。
他跨过那扇破碎的巨门,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废铁,身前是通往母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