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银边眼镜后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特的反应。
安特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这样就好。”
格雷森眼睑微垂，掩去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两位先生，二楼是生活区，两间主卧都已收拾妥当，浴室里有热水。地下室入口在厨房后头，武器库用的是旧式的三重锁，钥匙在书房抽屉里。明早八点早餐，我会让人送到餐厅，如果两位想早些用，摇铃即可。”
“不用这么早。”安特的手搭在雕花木扶手上，“我从来不吃早饭。至于他——”他侧过脸，瞥了一眼身后的劳博，嘴角似有若无地扯了一下，“他起不来。”
劳博闻言，赶紧开口：“什么叫我起不来？记得安排个人六点叫我。我闲着也是闲着，我明天继续上城墙砍恶魔玩。”
话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杀伐气，仿佛砍杀恶魔不过是晨练的另一种形式。
“明白。”
格雷森躬身致意，姿态优雅得像一只收起羽翼的鸦，
“那么，六点准时唤醒，早餐打包为干粮。祝两位先生晚安。”
说完，他便如同一道被夜色浸透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踏入室内，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煤烟味与皮革混合的气息。煤气灯的黄铜喷嘴在墙边嘶嘶作响，投下稳定而锐利的光线，将里面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正对门的，是一张由黄铜与橡木框架支撑的战争沙盘茶几，原本的军用沙盘被巧妙地改制，表面覆盖着一整块无瑕的抛光玻璃。
玻璃下，整座夜之城的防御工事清晰可见：小型棱堡、壕沟与炮台模型，精密如钟表的齿轮，每个细节都标注着细小的金属铭牌。
茶几一侧的深棕色皮革长沙发线条简洁硬朗，没有多余的流苏或雕花。三个深酒红色的丝绒抱枕整齐地并列靠着，间距均匀得像用标尺量过。
沙发上没有一根褶皱，皮革表面被擦拭得泛着冷峻的光泽。
客厅两侧立着书架，由深色胡桃木制成，黄铜包角在灯光下闪烁。
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包含方方面面，军事、工程、小说、地理、历史、数学
最底层，还有几副木质跳棋与桌游的盒子棱角分明地码放着，每个盒子侧壁都贴着手工书写的标签，注明游戏玩法、复杂度以及最佳人数。
壁炉架上的银质怀表与墨水瓶呈直角排列，表面光可鉴人。窗沿的橡木百叶窗叶片间距均匀，透不进一丝夜风的紊乱。墙角的垃圾桶也干干净净，内壁不见一片纸屑，外壁的浮雕花纹间没有积灰，倒更像一件待命的仪器而非盛放废物的容器。
整个空间浸润在一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中，每一道视线所及之处都呈现出几何般的精确。
“啊——”劳博陷入长沙发深处，手指在吃饱的肚皮上画着满足的圈，“舒服啊——”
安特正观察着城邦防御布局，闻言看过来：“突然觉得，有几个女仆也不错。”
劳博扭过头：“？？？”
“至少能帮你清理房间。”安特站直身体，“你以后别再乱扔内裤和袜子了。不然，即便是最训练有素的女仆，心里恐怕也会诅咒你。”
劳博：“”
安特拿起壁炉架上的银质怀表，十点二十三分：“好了，早点休息。”他合上表盖，“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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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安特便来到女神殿，夜之女神按照计划将他送到镜世界。
此后的日程精准如钟表的齿轮，每日三次，分秒不差地重复同一套流程。
安特的身影出现在镜世界，恶魔的嘶吼与长剑的挥舞混成单调的交响。一旦恶魔变多，夜之女神就会驱动无垠守绫将安特从镜世界拉回来。
如此往复，就连污染源都被他们闹麻了。
镜世界成了安特最纯粹的狩猎场。他身影如风，纵情穿梭，剑刃劈开恶魔的尖啸与恶魔的哀鸣让他沉醉。
他沉醉于这种极致的简单，什么也不用想，只需顺从本能地挥剑、斩杀，痛痛快快的砍恶魔，这可比武神城的日子爽多了。
污染源被安特的骚扰烦得不行，每一次应都是被迫应对一场注定赔本的战役，白白浪费能量。
调动恶魔、部署包围、消耗资源，可安特是不死之身。就算好不容易将他困住，夜之女神的无垠守绫也会倏然降下，把他拽回现实世界。
可如果置之不理？更不可能。
安特日复一日地在镜世界搜查，就像一台永不疲倦的差分机，逐区域搜索，迟早会找到它的位置。
现在的情况就和夜之女神算计的一样，安特成了最烦人的那种存在，咬不死人，但恶心至极。
就像嵌在齿轮里的一粒砂，刚开始不致命，只是让整个机械系统的运转发出刺耳的噪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系统总有崩溃的那一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十五天。直到第十六天，安特用长剑挑飞最后一只恶魔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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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休息一下，正准备去往下一个区域搜索。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不规律的震颤。
不是恶魔群袭来的脚步声，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恶心的脉动。地面如发酵的面团般隆起，龟裂的纹路中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然后，一条巨物破土而出。
一条巨大的蛆虫，尺寸足以吞下三四辆蒸汽巴士，惨白的表皮上布满环状褶皱。
那巨物迟缓地转动着山峦般的躯体，环状褶皱间千百道缝隙同时睁开，每一张都是嘴，数百张，数千张，密密麻麻的嘴。
它锁定了安特，所有嘴巴同时咧开，发出一种介于尖啸与呕吐之间的声音。
每一嘴张都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螺旋排列的尖牙。
口水从数不清的牙关中垂落，坠地瞬间便激起刺耳的嘶嘶声，升腾起酸性的白烟。
“话说，这么多张嘴，你是怕吃屎的时候抢不过？”
安特手中长剑挽出一道剑花，腾空而起。
那巨物所有嘴巴再次发出尖啸，喷出的口水如雨幕一样盖向安特。
瞬间移动。
安特避开扑面而来的酸液雨幕，他轻笑：“看来我说中了痛处。”
恶魔发出嘶吼，它如山崩般向安特碾压而来，与此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饥饿感与吞噬欲从它全身爆发，
“饿吃吃”
千百个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嘶鸣，那是一种能将灵魂都榨干的原始渴望。
“真恶心，长得跟粪坑里的蛆一模一样。”
破碎的天幕下，渺小的人影化作一道流光，迎着那山峦般的巨怪逆冲而去。
下一刻，怪物如山峦崩塌般倾轧而下，数千张巨口同时咬合，将安特的身影吞没于腥臭的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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