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的注视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将生死、荣辱、乃至亿万人的性命全都押上赌桌后，独属于赌徒的诡异安宁。
他相信圣乔治。
破而后立的圣乔治，道心纯粹，已然触碰到了世界的真实。
用他的“秩序”之道，将一个三阶的凡人帝王意识永久囚禁于幻境，并非没有可能。
他也相信自己。
就算圣乔治失败了，深渊之门真的开启，那也需要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与圣乔治，两位货真价实的五阶传说联手，要在这里彻底抹杀一个尚未完全成长的三阶，绝不会有任何悬念。
至于后果。
华夏的怒火？欧联的觊觎？
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约瑟夫不是奥古斯都那种瞻前顾后的蠢货，他是【萨拉丁】，是沙漠中的雄狮。
一旦认定了目标，便只会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达成。
“是的。”
约瑟夫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撞击般的质感。
“我想，你也不想错过吧。”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禾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玩味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冰冷的，带着欣赏的笑。
欣赏这份决绝。
欣赏这份不惜拖着整个美利坚陪葬，也要将对手拉下马的狠厉。
这才是真正的枭雄。
为了达成目的，规则、道义、甚至自己人的性命，都可以是筹码。
“当然。”
陆禾的回应干脆利落。
他也很想亲眼看看。
当这位美利坚的最高指挥官，亲手为自己的国家敲响丧钟时，会是怎样一副壮丽的景象。
约瑟夫不再多言。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陆禾一眼，仿佛要将这张年轻却令他数次失态的脸庞，永远刻印在灵魂深处。
下一瞬，璀璨的银色流光包裹了他的身体。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化作一道银色彗星，冲天而起，朝着远方那片被血色与火光笼罩的天地飞去。
瓦伦娜僵在原地，她看着约瑟夫决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陆禾，大脑一片空白。
去见证【火焰领主】的陨落？
指挥官他……他真的要这么做？
他要把美利坚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她失神之际，陆禾也动了。
他没有化作流光，只是闲庭信步般地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便踏上了虚空。
他脚下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无形的琉璃阶梯，承载着他的身体，一步步向上。
黑色的风衣在熔火之心的热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形在哥坦城无数士兵惊疑不定的仰望中，越升越高，很快便与约瑟夫化作的银色流光并驾齐驱。
他甚至还有闲暇，低头看了一眼下方渺小的城市，以及城市中那个已经彻底失神的女人。
约瑟夫的计划，在他看来，漏洞百出，却又直指核心。
这个计划的核心不是杀死【火焰领主】，也不是解决陆禾。
而是“掀桌子”。
当一个赌徒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输的时候，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桌子掀了，让所有人都没得玩。
他赌的就是，陆禾不敢真的让六阶天灾降临在美利坚的土地上，因为那同样会波及全球。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用数百万乃至上亿人的性命做赌注的，疯狂的阳谋。
陆禾的思绪飞速转动。
他必须承认，约瑟夫这一手，确实打乱了他的部分部署。
这让陆禾的处境变得有些微妙。
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六阶天灾降临吗？
那不是他的初衷。
他的底牌，是为了在最终的浩劫中，为华夏，为人类，争得一线生机。
而不是用来和一个疯子赌气的。
陆禾心中的警觉似乎有所转变。
他的计划也变了。
哥坦城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在遥远的另一片大陆，另一场决定世界走向的对话，也在悄然进行。
欧联，圣殿骑士学院。
那座古老得与时间同在的图书馆内。
这里没有熔火之心的狂暴与灼热，只有沉淀了千百年的书卷气息和永恒的静谧。
高耸入顶的书架投下巨大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羊皮卷和恒温符文混合的独特气息。
他没有去看窗外圣城的景色，而是注视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坐在不远处书桌后的苍老身影。
先知。
他就那么存在着，仿佛与这座图书馆一同诞生，见证了天魂纪元的兴起与每一次动荡。
“他把陆禾扣下了。”
奥古斯都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约瑟夫启动了最高战争预案，他要让那场演给世人看的戏，变成真的。”
坐在书桌后的先知，缓缓从一本厚重的、用古希伯来文写就的典籍上抬起头。
兜帽之下是一片黑暗，看不见表情。
“美利坚与华夏的战争……”
先知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带起悠远的回响。
“奥古斯都，战争的火焰一旦点燃，烧掉的，就不只是你的敌人。”
“我明白。”
奥古斯都转过身，直面着先知。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的双臂张开，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陆禾的出现，让华夏的崛起之势已经锐不可当。”
“无论是归墟之眼的【幻冬之主】，还是永冬之门的【四翼墟龙】，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一人占尽！”
“长此以往，欧联与美利坚，都将沦为华夏的附庸！”
“现在，约瑟夫这个疯子，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只要我们将陈兵在华夏北境的大军挥下，华夏将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我们可以一举剪除这头东方巨龙最锋利的爪牙！”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那是属于【凯撒】的野心与煽动力。
“或者，我们也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欧联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书桌前，微微躬身。
“先知，我需要您的智慧。欧联的未来，人类的未来，我们该如何抉择？”
图书馆再次陷入了沉默。
先知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奥古斯都。
那双眼睛里，应该流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
在足以毁灭世界的危机面前，人类最先选择的，永远不是团结，而是攻伐自己的同类。
欲望，猜忌，野心。
这些根植于人性深处的东西，才是比虚空异兽更可怕的敌人。
许久。
先知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缓缓合上了手中的那本古老典籍。
“啪嗒。”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图书馆中，显得格外突兀。
“奥古斯都。”
先知开口了。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奥古斯都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深邃的阴影。
“我需要您的指引。”
“指引早已写在命运的石板上。”
先知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历史的洪流，会冲刷掉一切对错。”
“最终留下的，只有结果。”
奥古斯都缓缓低下头。
“我明白了。”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出了这片永恒的静谧。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时，那片深邃的阴影中，再次传来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
“只是，你所看到的答案，真的是最终的结果吗……”
“那只来自东方的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让命运的河流，改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