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一到汴京,连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打发仆从先去安置家眷,自己则携着封好的官方文书,急匆匆直奔吏部。
吏部衙署门前车水马龙,往来官员皆是官袍玉带,神色肃穆,盛纮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递上文书通传。
不多时,便有吏员引他入内,办理入职手续——核对籍贯履历、敲定礼部侍郎的官职、确认衙署方位与三日后到任的时限。
每一项流程,他都亲自过目,不敢有半分疏漏,这毕竟是他在京城合法履职的头等要务,一步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手续刚毕,日头已过晌午,盛纮腹中饥饿,却不敢耽搁,又即刻动身前往礼部,他需先拜见尚书、左侍郎等直属上司,打好入职前的关系。
面对几位须发皆白、气场威严的上司,盛纮始终躬身拱手,言语谦逊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对长辈的敬畏之心,也陈明了自己愿勤勉履职、为礼部效力的决心,只求先稳住这层上下级关系,免得日后在衙署中被刻意叼难。
更要紧的是,他还兼着群牧司的差事,这可是掌管马政的内核机构,干系重大,需额外去拜见更高层级的上司。
盛纮暗自盘算,这群牧司的最高长官群牧使,素来由枢密使或枢密副使兼任,如今枢密使是狄青大人,刚立了平定侬智高的大功,圣眷正浓。
待礼部这边应酬完,他定要亲自去枢密院一趟,向狄大人致意问安,姿态必须做足,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不容易从礼部忙完,拱着手倒退出来,盛纮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初夏的日头已有些灼人。
更让他心头发热的,是方才几位大人看他的眼神,总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似打量,又似带着点玩味,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他低头反复打量自己的官袍,衣料平整、冠带齐整,并无半分不妥,心中愈发郁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眉宇间满是疑惑。
路上偶遇身着官服的同僚,即便素不相识,也连忙堆起温和的笑容,拱手示意,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
盛纮深知,初入京城官场,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万不能落人口实。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阴凉地,传来两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你听说了吗?荣家二郎上午在宫里……”
“荣家二郎?”盛纮心头一动,脚步下意识顿住。
荣家是富昌伯爵府,与他家华兰早已定下婚约,此事若是与荣家有关,便牵扯到盛家的颜面与安危,更可能关乎他在京城的立足。
他略一思忖,便放缓脚步,悄然往阴影处凑了凑,凝神细听,想弄清这话语里的究竟。
只听一人语气里满是震惊,声音压得极低:“可不是嘛!谁能想到荣二郎竟有这般天大胆气,在垂拱殿上,当着陛下的面,直接指着王安石的鼻子怒斥,说他那新法聒噪无用,只配拿来垫桌脚!”
“什么?!”另一人惊得差点拔高了音量,又急忙捂住嘴,四下张望了一眼,才敢继续说道,“那王介甫我知道,前几年在地方任上政绩卓着,诗文更是传遍天下,是士林中公认的有才、有品、有政绩的清流代表,怎么会被荣二郎这般羞辱?”
“这算什么!”先前那人神情振奋,语气里满是揶揄,“听说荣二郎痛斥王安石是纸上谈兵的腐儒,误国害民的狂徒,把王大人气得当场脸色铁青,一口血当场呕了出来…”
盛纮站在阴影里,听得浑身一震,手里攥着的公文袋险些滑落。
垂拱殿怒斥王安石?这荣显简直是疯了!
新法利弊暂且不论,单是这当众顶撞朝臣、甚至言语羞辱重臣、拂逆圣意的举动,便是泼天的大祸!
荣显这一闹,汴京的官场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他心头瞬间清明了几分——难怪方才几位上司看他的眼神异样,想来是这荣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定是知晓盛家与荣家的婚约,要么是看他的笑话,要么是等着看他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盛纮再也顾不得去群牧司,满心焦灼地往前凑了两步,对着那两位同僚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两位同僚,在下承直郎盛纮,今日刚从扬州抵达汴京,前来吏部办理入职手续。方才无意间听到两位在聊荣二郎的事,心中好奇,不知可否详说一二?”
不等他把话说完,其中一位身着从六品官袍的同僚便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出声问道:“盛家?莫非是与忠勤伯爵府袁家议亲的那个盛家,扬州任通判盛纮。”
他虽说是相问,但语气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毕竟这里是吏部门口,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核,各地官员的动向、家世渊源,吏员与同僚们大多熟门熟路。
更何况,盛家在汴京城的名声可不算小,人还没到汴京,先闹出了两个大笑话,特别还传出一个“过江避亲”的名声。
“哎!”盛纮一愣,脸上露出几分错愕与尴尬,这位同僚显然是误会了,他忙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
“正是下官。只不过,下官家中并未与忠勤伯爵府袁家议亲,与小女定下婚约的,是富昌伯爵府的荣二郎荣显。”
他话音刚落,两位同僚顿时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同情,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盛纮心里更慌了。
好在其中一位面容和善的同僚率先收起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盛大人的苦闷我们都懂。那袁家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居然用那般下作的毒计逼迫你家嫁女,只是盛大人也不必气昏了头,连自家女儿与哪家议亲都记错了吧?”
“没错没错。”另一人也跟着点头,满脸感慨地说道,
“盛大人你……嗨,此事说来也让人心酸,我们就不多提了。”
“如今那荣二郎可是浪子回头,前些日子一首《青玉案》汴京纸贵,如今又在垂拱殿犯颜直谏,虽说是莽撞行事,却也得了不少老臣的赞赏。若是盛大人当初真跟富昌伯爵府议亲,倒也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荣显如今真的浪子回头了,有证据的,今天荣二郎没有痛殴王安石便是证据,要知道,荣二郎可是以打人闻名汴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