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显却依旧不急不躁,躬身对着赵祯行礼道:“陛下,王大人在殿上对臣进行人身攻击,请陛下为臣做主,治他‘恶言辱臣’之罪!”
王安石闻言,顿时噎住了,指着荣显的手微微发颤,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荒唐!难道我所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未曾科考,便先受官职,这本就不合规矩,违背祖制!”
大周素来重文轻武,士大夫阶层享有言事自由,朝堂之上辩论政策、针砭时弊乃是常事,即便言辞激烈,也被视为“公议”,不算过错。
但口水攻击却有清淅的红线,若攻击的是对方的品行、私德、家世,则属于典型的人身攻击,会被视为“失士大夫体统”,甚至可能被弹劾“谤讪朝政”“侮辱同僚”,面临降职、贬谪乃至牢狱之灾的处罚。
简单来说,大周的朝堂能“吵架”,但不能“骂人”,攻击观点没事,攻击人身轻则丢面子,重则丢官、吃牢饭。
所以王安石自认自己说的都是事实,理直气壮,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荣显抬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唾沫星子,眉头紧蹙,嫌恶地甩了甩手,对着赵祯躬身道:“陛下,王大人争辩之时,口水竟直接喷到小臣脸上,此举言语带辱、举止失仪,难道还不算人身攻击吗?”
“呵呵……”赵祯被两人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弄得又气又笑,无奈地摆了摆手,“王判官只是情绪激动,一时失了分寸,并非有意为之,算不上‘恶言辱臣’,此事休要再提。”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荣显身上,饶有兴致地追问道:“说正事。王判官的奏疏虽言辞偏激,却也直指朝堂积弊,切中要害,你为何直言它聒噪无用?”
赵祯心中自有考量:王安石的奏章哪里是“偏激”,简直是“激进”到了极致,几乎将宗室、士族、商贾、官僚等各个阶层全部纳入了改革范围,一旦推行,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
他初看时,也曾被奏疏中描绘的“中兴蓝图”触动,可冷静下来细想,便没了推行的兴致——太难了,稍有不慎,便会惹得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这与他“宽简治国、百姓安稳”的理念背道而驰。
即便如此,这封奏章也为他提供了不少新的思绪,让他有了不少的灵感,怎么也算不上“聒噪无用”。
荣显毫不客气地回怼道:“玉卮无当,虽宝非用!”
因为玉做的酒杯没有杯底,即便它是稀世珍宝,也无法用来盛酒,终究毫无实用价值;公鸡被剪断尾巴,即便原本勇猛好斗,也失去了作为雄鸡的正常价值,再勇猛也不合时宜。
此言一出,王安石当场破防,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仿佛被人狠狠戳中了痛处。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奏疏写得再好,若得不到皇帝的采纳,便只是一张废纸,只能被扔到一旁落满灰尘,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这正是他最为难受、最为不甘的地方,如今被荣显当众点破,他怎能不急眼。
“陛下!”王安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臣所献之策,皆是国家当前急需解决的弊端,绝非无用空谈!”
他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铿锵有力:“臣遍历州县,亲眼目睹百姓困苦、流离失所,亲耳听闻国库空虚、边军缺饷,日夜思索、殚精竭虑,方才制定出这套变法良策!青苗法可解农人之困,助其摆脱高利贷盘剥;市易法可抑制商贾拢断,稳定市场物价;保甲法可强化地方防御,巩固边疆安宁!若陛下肯推行此法,不出三年,必能实现国库充盈、万民安乐、边疆安定的局面,大周中兴指日可待啊!”
说罢,他膝行几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声音嘶哑地哀求道:“陛下若因一时顾虑,弃此良策不用,便是眼睁睁看着大周一步步走向复灭,臣愿以性命担保,变法若有差池,臣甘受凌迟之刑,以谢天下百姓!”
赵祯被他这番死谏弄得越发头疼,揉着发胀的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判官,朕并非不知变法之利,也并非不愿让大周中兴。只是你这法子太过激进,牵扯的利益群体太多,宗室、士族、商贾、官僚,几乎无一幸免。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朕登基以来,所求不过是百姓安稳、朝堂太平,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见王安石还想开口争辩,荣显也有些厌烦了,他猛地提高声音,高声呼道:“王大人!”
这一声“王大人”又急又快,声若洪钟,在空旷的垂拱殿内久久回荡,王安石正准备开口的话语被硬生生打断,还被吓了一哆嗦。
他本就没料到荣显会突然出声,而且声音如此之大,任谁也会被这般突如其来的呼喊惊到。
可荣显浑不在意,对着王安石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地说道:“王大人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下官心中敬佩不已。”
话音刚落,他便再次打开那封奏疏,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话中却满是讥讽:“不过,我看王大人这个青苗法,倒是‘别出心裁’。地方上的小吏想要搜刮民脂民膏,还需绞尽脑汁、巧立名目,而王大人这青苗法,却是直接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合法抢劫’的借口,真是‘高明’啊!”
荣显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语,差点没把王安石气得背过气去,他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一派胡言!青苗法乃是为了帮助农人摆脱高利贷的盘剥,让他们能顺利度过青黄不接之时,此法推行连坐担保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让乡邻之间相互扶持,让农人喘一口气,怎会是你口中的‘合法抢劫’。”
“我只看到‘损’,没有看到‘荣’。”荣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冰冷。
“什么?”王安石似乎没听明白荣显的意思,一下子愣住了,脸上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