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码头总是喧闹非凡,漕船、客船往来如梭,搬运货物的脚夫吆喝着号子,叫卖吃食的小贩穿梭其间,水汽混着米面香、脂粉气,在微凉的风里弥漫开来。
马车内,张初翠却无心顾及窗外的热闹,一遍遍掀开帘子,目光直勾勾地锁着宽阔的河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外搭带了没?显儿这一路坐船回来,汴京不比扬州暖和,可不能让他感了风寒。”
“带了带了,母亲你快看!”荣飞燕连忙从随身的锦盒旁拎起一件素色锦缎外搭,递到张初翠面前,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褙子,裙摆绣着细碎的梅花,衬得肌肤莹白,正是汴京贵女圈里最时兴的模样。
可张初翠压根没看一眼,仍旧扒着车窗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心疼:“去了扬州这么久,不知道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别是被那边的饭菜磋磨瘦了。”
“母亲?母亲!”荣飞燕见自己的讨好落了空,又气又无奈,伸手在张初翠骼膊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好歹看看我啊!我特意穿了新做的褙子,你都没夸我一句。”
“你打我干什么,死没良心的!”张初翠吃痛地皱了皱眉,立马转过身来,拿手虚点着女儿的额头斥责道,
“就知道捣鼓你那胭脂铺子,要不是我让人把你喊回来,你怕是连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都忘了。”
她越说越生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不管,等你嫂子过了门,你就把铺子交出来,好好在家跟着张妈妈学学规矩。你看看你,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都快成野丫头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荣飞燕一听这话,顿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露华浓记”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从一间小小的胭脂铺,慢慢变成汴京贵女们聚会的安乐窝、销金窟,仅仅两年时间,名气丝毫不比吴大娘子的马球会差。
也正因如此,她在贵女圈子里向来受追捧,走到哪里都有姐妹主动黏上来,这般舒心自在的日子,她怎么舍得放手。
她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反驳道:“可是,我还小,议亲的事不急……”
“还小?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张初翠脸色一沉,语气又重了几分,显然是不打算松口。
荣飞燕心里委屈,却又不敢跟母亲争辩,眼角馀光忽然瞥见河面上驶来一艘气派的宝船,心中一动,指着窗外惊喜地喊道:“母亲,船来了,你快看,是不是盛家的船只?”
“哪呐,在哪呐?”果不其然,一听到“盛家”二字,张初翠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上再训斥女儿,一把推开帘子,扒着窗口使劲往河面望去,刚才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一旁的张妈妈见状嘴角一抽,大娘子,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个家立起来,还是那么的好忽悠。
可张初翠丝毫没有察觉到张妈妈的无奈,一把扯过荣飞燕手里的外搭,就风风火火地往车外走:“来了来了,还真是盛家的船,飞燕,快跟我去接你哥哥,我的显儿啊,不知道瘦了多少。”
张初翠踩着杌子,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刚站稳脚跟,便望着从远处缓缓驶来的宝船,激动地一甩手里的外搭,咧着嘴笑道:“不枉我前些日子天天对着佛象诚心祈祷,显儿总算是一路平安回来了。”
说着,她忽然“啊”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都卡住了,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满脸都是困惑的神色,心中还念念有词:“我当时跟佛祖许诺的是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见此情形,张妈妈哪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无奈地走上前,低声提醒道:“大娘子,您当时说,若是二公子平安归来,您便在家吃素半年。”
“不是!”一听到“吃素”两个字,张初翠立马急眼了,脑海里瞬间闪过炙羊肉、鹌鹑羹、蒸羊等一道道诱人的美食。
她瞪着张妈妈,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怎么跟佛祖许诺的,自己还能忘了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明是多给佛堂进些香火,你这老货儿,莫要在这里糊弄我。”
她那副“嫌弃”的模样,惹得张妈妈跟荣飞燕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明明是张初翠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如今心愿达成,反倒不承认了。
上次也说什么塑金身,修缮佛堂佛身,供养三宝等等,可是,这都好些年过去了,佛堂依旧还是那个佛堂,一草一木,从来没有变过。
大娘子许愿的时候好话连篇,就差剃度去做比丘尼了,可每次心愿达成后,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做到过一件,或者说,压根就没记得过。
至于心愿没达成?好说,大娘子会说这佛象不管用,立马换一个新的摆上。
两人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每次都能有不一样的花样,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几人在岸边又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宝船终于缓缓靠岸。
船夫熟练地将缆绳系在岸边的木桩上,又抛下沉底的碇石固定船只,随后搭起一块宽大的木板作为跳板,方便船上的人上下。
张初翠见状,立马快步迎了上去,朝着船上问道:“船上可是扬州盛家?”
“正是盛家!不知大娘子是哪位?”船上的下人连忙探出头来,躬敬地回问道。
“母亲!”不等张初翠张嘴,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船舱里传了出来。荣显快步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朝着岸边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满是笑意。
几个月不见,他确实有些想念家人,便顺着跳板大步流星地走到岸边,快步迎了上去。
“显儿,我的显儿!”张初翠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一把扶住荣显的骼膊,便上下打量起来,心疼的直抹泪儿,
“瘦了,真是瘦了!我就说扬州的饭菜哪有家里吃着舒心,居然瘦了这么多,肯定是在那边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