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框红红的,“我夫君本是扬州负责督运粮的军官,因运米时船沉,家中资产赔尽还不够,所以我才被卖来抵债。”
“荒唐!”王安石又气又急,世间怎么还有这种事,他忙问:“夫人买你花了多少钱?”
“九十万钱!”女子不敢隐瞒,如实答道。
“我知道了。”王安石说完大步流星走进屋内,便见妻子吴琼正神色坦然的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他顿时眉头一拧,“夫人,那妾室是怎么回事?”
有些生气的他,一屁股蹲在床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
“有什么不对吗?”吴氏一愣,她作为家中大娘子,给自己夫君买一个妾室再合理不过,似乎也没有错啊!
今天也是巧了,正好遇上了张氏这个颜色极好的女子,正好花钱买回来了,也不是特别贵,900贯钱家中还是负担得起。
王安石半生以“节俭”闻名,不纳妾、不置豪宅、不贪财物,日常开销极简,家中没有过多奢华支出,因此钱财确实剩馀不少,并不困难。
“不对,太不对了,赶紧把她丈夫喊来。”
王安石的话让吴琼一惊,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原由她没理清楚,连忙喊来管家让人去找小娘子夫君,心中惴惴不安,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
小娘子的夫君便被带到了驿馆,王安石先是严厉训斥了他不该为了抵债而卖妻,随后又温言安抚,让他们夫妻二人和好如初,最后更是将那九十万钱悉数赏赐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后好好过日子,重新谋求生计。
等料理完这些事后,王安石意有所指道:“夫人,莫要给我纳妾了,关键纳妾还费钱,我可没有那么多钱送了。”
这时的吴琼哪里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又好笑又好气,快步上前揪住王安石耳朵,没好气道:
“你以为我想,如今你官位越来越高,咱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哪能没有个妾室撑场面,传出去别人还不以为我善妒,你只管自己痛快,却不想想我…”
她并没有舍得用力,王安石却“哎呀咧嘴”讨饶道:“夫人,我只爱你一个人,纳了妾也用不上啊!”
“就知道浑说!”吴琼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松开了手,眼中满是无奈与宠溺。
…
几日后,盛家正厅的匾额被晨光映得发亮,下人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气,盛纮便已穿着一身干净的绯色官袍候在厅中。
不多时,门房来报“舒州通判王安石大人到”,盛纮连忙堆起满脸笑容,快步迎了出去。
“介甫兄一路辛苦!快请进,快请进!”盛纮笑呵呵地与王安石客气寒喧,伸手引着他往厅内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这位新同僚身上上下打量,眉头悄悄蹙了起来。
怎么说呢?
此人头发蓬乱如枯草,纠结在一起毫无章法,几缕碎发贴在额前,沾着不知是风尘还是墨渍的痕迹,脸上也不见半分清爽,胡茬杂乱地支棱着,眼底带着几分赶路的倦意,却丝毫不见整理仪容的意思。
更让盛纮心惊的是,王安石身上那件青色通判官袍,胸前、袖口满是深浅不一的墨渍,边角处甚至隐隐有小虫爬动,他却浑若不觉,依旧神色坦然地迈着步子,仿佛这身邋塌模样再寻常不过。
盛纮为官多年,早已风闻这位舒州通判“轻仪表”,可终归只是传闻,今日亲眼所见,还是被这阵仗惊得愣了愣神,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只一个劲地招呼他落座。
王安石却没心思寒喧,刚一坐下,便直奔主题,语气严肃道:
“盛大人,陛下已下旨,任命你我二人为群牧司判官,主管全国马匹的饲养与调配。群牧司关乎军政命脉与天下交通,干系重大,我不敢有半分懈迨,便匆匆上门,想与你请教些地方马政的事宜,也好提前熟悉公务。”
盛纮:“???”
他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懵了。
前些日子佳婿还特意提醒他,让他好好钻研马匹管理,说他日后可能会任相关官职,当时他还只当是佳婿随口预判,没想到居然真的应验了。
真神了!
可他当初定下的官职明明是承直郎,虽说也是从六品,可职责与群牧司判官完全不同,怎么突然就换了?
盛纮心中满是疑惑,却不敢在王安石面前表露,连忙收敛心神,起身拱手笑道:
“介甫兄谬赞了!某先前在扬州任通判,虽管过些地方马政,却也只是皮毛功夫,于全国马匹的饲养、军政调配之事,素来所知甚少。此番蒙陛下恩典,能与介甫兄同任群牧司判官,往后还需多仰仗介甫兄指点提携,方能不负圣恩,不敢有半分懈迨。”
这话本是同僚间的客套恭维,盛纮想着先放低姿态,日后共事也能和睦些,可他话音刚落,王安石的脸色便骤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生硬,直言不讳道:
“盛大人此言差矣!您任扬州通判,地方马政本就在您管辖之内,怎会‘所知甚少’?恕我直言,群牧司关乎国本,容不得半分虚言与懈迨!此番共事,若盛大人不能尽心履职,不能将地方马政的经验尽数用到群牧司的公务上,我定当如实向陛下禀报,绝不含糊!”
一番话直来直去,没有半分委婉,字字句句都带着较真的劲儿,听得盛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攥着官袍的衣角,一时竟无言以对。
玛德!我果然还是见识少了!盛纮在心里暗自腹诽。
大家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过是说句客套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好歹他也是扬州通判,地方马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否则今年也不会评上考绩优等,怎么可能真的“所知甚少”。
他心思急转,飞快地在脑海中回想,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无意间得罪过这位王大人,以至于他今日故意来找茬,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