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我去宣读圣旨?”
看着齐国公手里的圣旨,荣显心中一动,立马明白了什么。
这是要保留决策弹性,若圣旨内容涉及争议,由他代读可避免齐国公直接与受众产生关联。
后续若需调整,齐国公无需亲自“收回”或“解释”,减少直面扬州官场的决策风险。
说白了,就是扬州事不好处理,齐国公暂代扬州管事,不能跟扬州官场发生冲突。只能慢慢铺开。
这圣旨内容一定会引起哗然,没准还会被当场各种的质问。
若是荣显去宣读,那怕说错了什么,齐国公出面训斥他两句就完了,还能缓和一下情况。
另外两位监察御史也没意见,显然是商量好的。
“二郎,放心即可,我跟两位御史会跟你一起去,只不过我们暂时不露面,你对于盐务之事尽可以发问,最好让他们吵起来,也好分辨一下扬州上下到底怎么个样子…”
齐国公殷勤叮嘱道,又说了一些为官之道,不同于别的,官场看屁股,总要看清扬州上下到底怎么个路子,有几个山头。
王瑾倒是说了不少,可终归还是要自己亲眼看。
倒不是说王瑾怎么样,而是王瑾身处扬州,一定有自己的利益关系,有些东西不可能说出来。
荣显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沉思道:“我怎么问都行是吧?”
两位御史自信满满道:“荣大人,尽管问便是,那怕吵了起来,也有我们跟国公爷在,断不会出岔子。”
这就是御史台的底气,一群读书人而已,无非就是当庭互喷,可这也是他们想看到的,喷的越多,他们了解的越多。
最后再由他们出面接管,齐国公安抚,安抚不了他们就开喷,还不信了,小小扬州,难不成还能比得上满朝朱紫的高端局。
“下官明白了!”
好好好,你们这么自信,我倒是看看待会你们怎么收场。
荣显眼珠子一转,心里琢磨着待会怎么干活,还要干的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一旁齐国公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可扭头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才按下了心中忧虑。
于是,齐国公三人走到了府衙厅堂屏风后面,甚至连笔墨纸砚都准备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荣显冲走进来的王瑾点了点头,“王大人,将人都请过来吧!”
王瑾扫了眼圣旨,眼底闪过一丝坦然,他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好在情况不是特别差。
他挥了挥手,让人去通知,不一会功夫,扬州上下乌泱泱的挤进了厅堂。
除了州级内核官员外,还召集了下辖县的知县、转运使/提举茶盐官,拢共差不多四十人。
“王大人,这是?”
面对下面的质疑,荣显没有开口,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众人。
“各位,这位是监察盐务只候,各位,有旨意!”
王瑾话音一落,内堂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蒙了。
人群里的盛纮“瞠目结舌”,一副吃惊的模样,可他早就猜到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没有旨意。
只是他“要不知道”,拿眼睛看向知州,老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旨意。
王瑾眼皮子一跳,打了个眼色,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挺突然的。
“各位,接旨吧!”荣显嘴角一抽,两个臭不要脸的,搁着演给谁看呐?
噗通噗通…
顿时内堂跪倒了一片,荣显便打开圣旨宣读道:
…
敕谕:
朕览齐国公与扬州知州所奏,两淮盐务积弊沉疴,官吏狎私,课额亏空,商困民艰,已至糜烂之境。盐利为邦国财赋根本,淮盐尤重,今弊端丛生,实伤国本、寒民心。为肃纲纪、安民生、复盐利,特颁敕令如下:
…命权发遣两淮巡盐御史一员,携监察御史二员星夜赴扬,总领盐务清查…
…扬州知州既解职赴京,着齐国公暂代州事,督率属吏维持地方秩序…
…蠲免盐亭户前三年积欠课盐,凡逃亡灶户愿归者,由地方官协助复灶煎盐,给予三月口粮…
…涉案罢黜官员之缺额,由吏部从历任盐官中选“清俭有能”者补授,优先起用有西溪盐仓治理经验、声名素佳之人…
…凡地方舆情、官吏动向、盐场动态,须五日一奏,确保中枢及时掌握实情…
盐务兴则淮扬安,淮扬安则国用足。诸臣须以国事为重,秉公履职,若有阻挠清查、敷衍塞责者,许巡盐御史直接弹劾,朕必严惩不贷。
钦此!
…
圣旨宣读完毕,“钦此”二字落音时,堂内死寂得连呼吸声都清淅可闻。
众人叩首谢恩的动作带着迟滞,起身时脸色各有不同——或惨白如纸,或眉头紧锁,或眼神躲闪。
唯有盛纮还维持着那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袍角。
这群在扬州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其中门道?
先前齐国公以议亲为名驻留扬州,明眼人早有揣测,可谁也没敢往“查盐务”上深想——毕竟盐务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不声不响就动真格的。
可如今圣旨白纸黑字写着“两淮盐务积弊沉疴”“星夜赴扬清查”,再回想齐国公这些日子的“闲散”,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哪是什么议亲,分明是打着幌子摸查底细。
可疑惑更甚——既已查了,为何不当场发难?
如今圣旨骤至,齐国公反倒要暂代州事,连具体查了些什么、抓了哪些把柄都没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有人偷瞄着荣显,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却见他突然冷笑一声,抬脚就踹向旁边立着的黑漆木箱。
“哗啦——”
木箱应声倒地,成百上千封折着角的密信倾泻而出,有的散落在青砖地上,有的飘到了官员脚边。
信纸边缘还带着墨痕,显然是刚整理不久。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些密信黏住,有人下意识想弯腰去捡,却被荣显的话钉在原地。
“各位大人,瞧瞧这些是什么?”
荣显往前迈了两步,靴底碾过一张飘落的信纸,语气里的讥讽像淬了冰,
“都是你们扬州上下干的好事,谁私吞了盐课,谁给盐商开了绿灯,谁把官盐掺了沙土卖,桩桩件件,都写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