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林河试点镇工作组近期将召开第二次全体会议，要求各成员单位（包括省直相关厅局、京州市及下属县）提前准备汇报材料，重点是项目落地进度和需要省级协调解决的硬骨头。
一大清早，陈述的桌子上就放着这份文档。
在文档的签发栏里，有副组长京州市委书记的批示，而组长老虞的名字，则沉静地印在最上方。
这就是无声的威慑。
在市、县很多人眼里，陈述这个工作组的秘书长，某种程度上就是老虞在林河镇的眼睛和手臂。
“尚方宝剑悬着，咱们干活顺手多了。”李国豪在班子会上感慨，“至少去市里县里跑资金、要政策，门好进，脸好看了。”
陈述却摇摇头：“老李，剑是悬着的，但不能轻易拔。拔出来一次，威慑就减一分。咱们真正要练的，是绣花功夫。省里的支持是战略定力，具体到拆迁补偿的一分一厘、企业用工的一人一岗、社区污水管的一寸一节，都得靠咱们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这些事，虞省长替我们绣不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负责白关镇融合事务的副书记：“老窑村那块地，胡老歪那边，后来怎么样了？”
副书记汇报点了点头，立即汇报道，“按您之前的法子，联合了原白关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村干部一起核查，那块荒坡历史上确实有几处无主老坟，但胡老歪家的不在其中。”
“我们按政策，对确认的无主坟进行了集中迁葬补偿。胡老歪理亏，闹不起来了。不过……”
他略微迟疑，“不过胡老歪只是为了讹钱，但是涉及到迁坟这一块儿，还是有些麻烦。”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祖坟是不能轻易动的，涉及到了风水以及玄学。
“如果村里有干部的，发挥党员作风，率先迁移。”陈述说道，“紧接着是让村长之类的人迁移，做表率作用。”
“以及他们的亲戚还有朋友，都要迁移。”
“这样一来，大部分人都迁移了。”
“如果还剩下一些宁死都不愿意迁移的，多做做工作吧。”
“实在做不了工作了，让刘海柱他们公司来处理。”
陈述说道。
这时，周平敲门进来。
作为省里重单击调、被陈述特意要到镇上的高材生，他现在是镇经济发展办公室的骨干，兼着陈述的特别助理。
“陈镇长，各位领导。”周平打开笔记本，“两件事。第一，关于人才公寓和旧厂房改造结合的方案，城建办和规划所的初步测算出来了，成本比新建节省约35，但涉及原有少量集体租贷合同的清退，需要镇上协调。第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整理近半年企业注册和土地流转数据时发现一个现象，有三家新注册的贸易公司、一家小型设备厂，注册地都在咱们镇新划的商业预留区，但实际控制人似乎有交叉，而且他们的注册资本与实缴资金差距很大，象是……空壳。”
“这几家公司，都从镇属集体企业手里，以合作开发名义，拿到了少量但位置不错的边缘地块使用权。”
会议室安静了一下。这是更隐蔽的掏洞行为，利用乡镇急于发展、管理细节跟不上的空子，玩资本游戏，甚至可能进行土地炒作。
郭山冷哼一声：“咱们发展快了，什么幺蛾子都来了。看来，光是招商引资不行，还得清场子。”
陈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就是绣花功夫的另一面：不仅要会建设，还要会管理，更要会斗争。
这些事，无法、也不宜动不动就捅到省工作组去。
“周平，你牵头，联合工商、税务、国土所成立一个临时的市场主体与土地核查小组，不声张，先从公开数据和合同入手，把这几个公司的情况摸透，重点是资金流向和实际控制人背后的关系网。”
“注意方法，依法依规进行例行检查。”
陈述布置任务，条理清淅，“老郭，你负责协调集体企业那边，全面梳理镇属资产租贷和合作合同，凡是明显不符合市场公允价格、存在程序遐疵或者有举报的，一律重新评估。”
“至于人才公寓改造涉及的清退问题，李书记，你亲自抓，原则是依法补偿、合理安置，但进度不能拖。”
他目光扫过众人：“同志们，省里给我们撑起了天，但地上的荆棘，得咱们自己踩。发展越快，地基越要打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看是疥癣之疾，不管，将来就是心腹之患。咱们一手抓发展，一手抓规范，两手都要硬。”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陈述单独把周平留了下来。
“小周，感觉怎么样？你来也有段时间了，镇上的工作，和学校学的、纸上谈的，不一样吧？”陈述语气温和了些。
周平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冲击很大，但更振奋。纸上得来终觉浅，在这里，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利益博弈和发展可能。您刚才说的绣花功夫，我深有体会。只是……”
他有些尤豫，“我们这样核查，会不会打草惊蛇？或者，触动某些本地的……”
“关系？”陈述接过话头，笑了笑，“怕不怕得罪人？”
周平诚实地点点头。
“记住，咱们背后有规矩，有法律，更有省工作组定下的大方向。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做事有章法、有依据，就不是得罪人，是在保护大多数人辛辛苦苦创造的发展环境。”
陈述沉声道，“你刚才说的空壳公司、可疑交易，如果不及时处理，损害的是镇集体的利益，是真正想来投资创业者的信心，最终损害的是所有林河镇老百姓的长远利益。”
“这个得罪，值得。”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上面的支持，只要有了上面的支持，就不用担心这些。”
要没有老虞的支持，陈述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