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跪在地上,发出哀嚎,他浑身都是血液,浓郁的大地之力化作了地刺,将这个男人的膝盖,腿脚都贯穿,那鲜血顺着地刺不断流淌下来,他就只剩下低低哀叹的力气。
似乎希望这样的哀叹,让眼前这个眸子里带着风暴的道士能留情,周衍抬起手,一股流风托举着土地印,落在周衍的手掌心,那印玺被鲜血染红。
颜真卿察觉到了这道人身上的愤怒,还有那种不凡。
周衍道:“借刀一用。”
颜真卿拔出自己的横刀,双手捧着递上去,这位被后世尊为书法大家的“文官’,这个动作的时候,竞然有一股说不出的豪迈气魄,道:
“道长请!”
那一身脂粉气的青年脸上惨白:“道长,请饶命,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这事情和我无关,我就只是个普通的弟子。”
周衍提起刀,沉默了下,想了想,提起这青年,拖出玉真观外,众人在内,只是听到了一声刀锋斩入血肉的声音,还有一声短促激烈的惨叫,然后就归于平静。
颜真卿赞叹,这道长,好豪气,好杀性!
周衍缓步踱步进来。
“这人不是袭杀者,而是被贫道“抓来’,不好杀在玉真观内,污了这里。”
“长安城的地只体系,可否给贫道彻底讲述一番。”
长安城,为此大唐的都城,是整个神州的内核锚点。
这里的地只体系,要远远比起周衍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复杂得多,为首的是承天护国皇地只,由皇帝下诏“敕封”,凝练气运而成。
又有四方守护。
东方青龙君镇守春明门一带。主生发,文运。
其气为青,属木,坊间学子多祭拜之。
南方朱雀君镇守明德门一带。主礼法,昭明。
其气为赤,属火。
西方白虎君镇守金光门一带。主兵戈、刑杀。其气为白,属金。理论上来说,最近的白虎君这里,香火更盛,百姓都在祈求其收敛兵戈之气,护佑西境安宁。
北方玄武君镇守景耀门一带。主藏纳、幽冥。其气为玄,属水。掌管水源和城防,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每一坊都有其坊神。
记录本坊居民的善恶,保护坊内平安,驱逐游魂野鬼。
也管理本坊的地气。
除去这些基本的土地公外,还有龙首渠神,永安渠神,祭祀他们以确保水源清洁,不泛滥不干涸,亦有曲江池附近的水神,这些地只共同组成了长安城内部的神道体系。
而如今都已经被扭曲,破坏了。
周衍提起大唐的横刀,目光平静,道:“诸位,请在这里稍微等等,贫道去去就回。”颜真卿刚刚旁听,这位的脑子活络,已经猜测到了大概的情况,道:
“道长是打算要去对付这些人吗?这些恶人,人多势众,恐怕也有不少的准备,道长一个人去,难免有些势单力薄。”
“我和道长一起去!”
他取出了备用的刀,豪迈道:“愿与一战!”
周衍婉拒道:“颜平原就在这里休养一下吧。”颜真卿还要说什么,周衍道:“毕竞,无论如何,这算是贫道的“职责所在’。”
“分内之事。”
“就不劳诸位了。”
袖袍一扫,拈起一个玉符,将石悬星招来了。
石悬星,五品境界,天星落在泰山地界,通灵而成,擅长防御,周衍让这位泰山护法神将,保护在这里,独自提起剑,撑着伞,一步步走入这风雨长安城。
大唐长安城都皇地只庙下有一个地只洞天。
这几乎是整个人间界皇朝供奉最高级别的地只了,泰山封禅高虽高,但是一般皇帝没这个经历,而都城的皇地只,就是大祭仪轨经常拜祭的社稷之神。
拜国家繁荣昌盛,拜风调雨顺万物生发。
以前这里,香火鼎盛,社稷之神所在的地方,各有秩序,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香案被推倒了,皇地只身上的黄色衣裳都污浊,甚至于模样端庄女子的皇地只都被推倒在地。
一众人在这里,饮酒作乐。
为首的是个面容苍老的男人,白发苍苍,一双眸子晶亮莹莹,是海外三山一位长老柯惜文,李辅国的师弟,正在为师兄负责这里的事宜。
柯惜文仰起脖子大口饮酒,道:“唉,当真是让人懊恨,张氏那个贱婢,胃口真的是越来越大”他今天接到李辅国的传讯,要求准备为张皇后成为翊圣做准备。
这事情很麻烦,需要的时间和精力投入都巨大。
柯惜文忍不住骂:“这么大的尊号,那个贱婢也不怕把自己给压死,师兄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同意呢?!”
另一个胖子道:“也听说是她给李亨吹了吹枕边风,让鱼朝恩去监管九个节度使,去围杀叛军,鱼朝恩肯定会想办法让这一战大败,到时候,郭子仪,李光弼都被下放。”
“这个长安城不就是咱们的了!”
“不,没有了郭子仪,李光弼,朔方军,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了,哈哈哈,到时候荣华富贵,奢侈享受,美人美器,可不就是受用不尽?!”
“唉,是啊。”
众人饮酒欢乐不已。
想要举办那引导人间气运引导入海外三山的大仪轨,势必需要一个巨大的,足以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起来的大阵,甚至于,最好这个大阵的影响,还可以不断的朝着外面蔓延开来。
那么,和人道气运连接紧密。
还有这样网络的,毫无疑问,就是地只一系。
这些海外三山的精锐,这段时间,都潜藏在了这地只内部,之前一段时间,李辅国引导李亨,把安史之乱里许多被迫投降安禄山等人的臣子全杀了,血腥之气再加之战死者的怨魂,汹涌流转,这成为了举行这个仪轨的基础。
他们在同时,还杀害,囚禁了整个长安城的山神地只。
把这些地只体系里的节点更换成自己人。
剩下的一大批精锐则是藏在社稷神皇地只的洞天当中。
只等待最后事变。
柯惜文等人喝酒作乐,却听到一声咒骂,道:“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这帮海外的贼寇,亡我神州之心不死,你们还想要占据神位,做你们的美梦!”
“等到这里被发现,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
“都要死,都要把你们狗头砍下来!”
这声音苍老怨恨,带着很浓郁的恨意,在这个喝酒作乐的地方就刺耳极了,柯惜文等人的目光垂下来,看着那老者那是这长安城的一位土地公,侥幸没死,被捆起来。
柯惜文冷笑道:““你的大唐神州都死到临头了。”
“还在这里放狗屁?”
“给你留下个性命是为了之后血祭祭旗开阵,要不然,你早就和你那些同僚一起,被砍死,把尸体扔到丹炉里面,烧成丹药被我等吞了修炼去!”
老土地目眦欲裂,悲愤地流下血泪来,哽咽。
“你,你们”
“死!!!”
老土地忽然发狠,他之前就想法子小心翼翼,用每天割开一点这样的方式,想要解开身上的封锁,此刻这悲愤之感炸开,拼尽法力,打开封锁。
然后拼尽了全力,朝着前面的敌人扑过去。
那人被吓了一跳,可是老土地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割断了经脉,道基也已经碎裂了,这最后一股力气和法力,也就只是能吓人一跳。
那青年脚步一侧,转身顺手一巴掌拍在土地公的脸上。
这老土地本身修为不高,又被废了一身的道行,这一下耳光子打的又重又响,把这老土地打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柯惜文等人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狗,好狗!”
“撮撮撮,来,喊两声!”
那老土地鲍乐之不甘心,就算是神通被废了,就算是这些人都比自己更强大,还是握紧拳,喉咙发出不甘心的咆哮声音,爬起来跌跌撞撞撞过去。
可是修为的差距,无法靠着决心意志来改变。
柯惜文等人把这老者戏弄如狗,就踹在地上,老土地最后彻底没有了力气,一身衣裳沾了许多的污垢,灰尘,握着拳,还打算爬起来。
却被柯惜文一只脚直接踩在头上,柯惜文用力把那白发苍苍的头颅往下面踩下去,让那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都镶在地里,骂道:“狗杂种,一个小破地方的土地罢了。”
“还敢反抗!”
“来,添干净我的鞋子,认输,等到我等海外三山一统你们这中土的时候,还给你个土地公当当!”“和你现在一样。”
“不,比起你现在这个小小的坊土地,更高一步!”
“如何?!不比这中原,对你更好?!”
老土地挣扎不起来,颤颤巍巍抬起手。
柯惜文看着他,看到老土地的右手握拳,手腕处有个被横刀切过的血腥伤口,握拳的时候就永远都有些抖,砸在柯惜文的腿肚子上。
这力气很小很小,和普通小孩子都不如。
但是这其中代表着的,抗争,弱者的抗争,却让柯惜文越发愤怒起来,柯惜文道:“好,好,好!”他一脚抬起,把这老土地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老土地奄奄一息,却还是艰涩道:“你,不过只是,外来的假冒假货”
柯惜文哈哈哈大笑,道:“假货?!”
“你看好了!”
他一脚,将本来被供奉在这里的,历朝历代祭祀的【皇地只】给踹翻,凌空落在了这地方,盘膝坐好,做了个宝相庄严的样子,只是一变,就变成了正神模样。
这里的海外三山弟子都一个个摇身一变,也都变成了正神模样,一个个,端坐在这皇地只的社稷之神洞天当中,各自放出祥云,宝光,一个个刚刚纵情声色,现在却是慈和可亲。
这里哪里还是什么欢乐的场所。
这分明就如一个正神所在的神国也似。
老土地不由失神,那柯惜文坐在上首,变成了皇地只模样,这个时候,得意洋洋地对老土地道:“怎么了,你看看,你现在看看,到底谁才是正神,谁才是叛逆呢?”
“哈哈哈哈哈!”
“人间都看衣服不看人。”
“我等现在在这里,端坐这神位,就是正神!”
老土地想要反驳,可是他看着眼前这些宝光流转,祥云托福的模样,想到了自己的那些老朋友们,被杀的,被囚的,还有的被炼化成丹药给他们吃了的。
不由得悲从中来,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
双手握起,道:“后土皇地只娘娘,社稷福德正神,我,我们对不住您啊,地只,呜呜鸣”他忽然挣扎起来,象是疯了一样,朝着柯惜文杀去。
被柯惜文直接掀飞砸出去,老土地哭嚎:
“还有谁来吗?”
“我地只,我等一定”
他挣扎着起来,抓住旁边一个杆子大旗,指着前面,泪流满面,却怒吼:“我,我等地只岂能被你们这帮外来的冒牌货替代”
柯惜文眸子发冷,出手大神通,将这个明明已经被废了,竟然还有反抗之心的神州土地打飞,彻底打的失去了力量,此刻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之前把这里的大小土地都宰了炼丹。
那这时候,就有替代的选择,不至于还非得要这个老土地活着,可是,这老土地那时候就已经是比较软弱的了,可为什么,其他人死光了的时候,反倒是变得如此刚烈了?
老土地失去了力量,手掌搭着地,道:“还有地只”
柯惜文踩着他的头,俯身,道:
“没有了,这里已经不会有其他的地只了。”
“你,死了这”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惊呼。
有海外三山的精锐弟子惊变高呼,柯惜文扭转头来,不耐烦的喊道:“有什么事情,乱哄哄的做什么?!”那弟子却面色苍白,道:
“是,是赵师兄,他,他”
柯惜文不耐烦道:“他终于回来了,让他过来,刚刚他不在,我等这社稷正神看着都有些空缺了”可话音没有落下,此地洞天已经被从外面轰出破碎裂口。
一个东西飞出来,落在地上,还弹跳翻滚了好几下。
众人看到,那是一个俊秀青年的头颅,死不暝目,眼睛瞪大,一直到现在,都还带着惊惧恐怖之色,柯惜文等人面色变化,这青年不是别的,正是李辅国的亲传弟子。
也是李辅国的义子。
这忽然身死,柯惜文想到那师兄的愤怒会压在自己身上,不由更为不爽,厉声道:“谁?!!”“谁敢杀我等弟子?”
老土地被踩在地上,还在挣扎着想起来,半昏半醒,看到被打开的空洞里,一个身影平静走进来,那是个年轻的道士打扮,青袍翻卷。
“地只。”
柯惜文,还有几乎昏迷的老土地听到这个人这样回答。
“泰山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