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出来了。
可却藏在了云雾后面,天气已渐渐偏冷。
陈大郎推出自己的小摊贩,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熬汤。他做的汤饼,后世应该唤作个面片汤。有一些书卷里面有记录,说一一如指大,二寸一断,着水盆中浸,宜以手向盆旁捋使极薄,皆急火逐沸熟煮,然后蘸着汤汁吃。
是在大唐长安时代,最最让百姓们喜欢的饮食了。
热乎乎的,填饱肚子,还便宜。
汤底清澈,面片筋道,撒上一把葱花,是西市脚夫、小吏、落魄书生们清晨的一丝慰借。
他熟悉每一个老主顾的口味,知道王掌柜牙口不好,面要多煮一会;晓得李书生手头紧,总会给他多盛半勺,这大地上的普通老百姓,就这样在人情味儿满满的世界里活下来。
长安城陷落的时候,他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可长安城恢复之后,好日子其实没能过去太久前不久,官府宣布铸了新钱,一枚新钱顶十枚旧钱!
这新钱在市面上流通,就象是一块石头狠狠砸下来了,陈大郎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那时候别人和他说,他只是笑嗬嗬说只要做汤饼,怎么样都好。
圣人皇帝收服了长安城,百姓都相信他天命所归。
那么有文化和本领的官员们,做的决定,肯定是对的,咱们这平头老百姓的,也只好这样过,但是很快的,不知道怎么的,粮价就开始涨起来了,一天比一天高。
他每天收市后第一件事,就是攥着铜钱去打听粮价,那数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面片汤又不敢轻易涨价,怕丢了主顾,可就算是这样,日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陈大郎看着空落落的桌子,眼底黯然。
他有一个女儿,他偷偷攒钱,想送她去隔壁坊的女塾识几个字,可是如今看起来,这日子活下去都很难的
今天还没能开张。
忽然有一清朗的声音传来,把陈大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店家,两碗汤饼,有些小菜也上点。”他抬起头,看到两个人已经坐在了桌子前。
是两位道长。
一个穿了一身朴素的青色道袍,背后背着一个匣子。
眉宇飞扬,嘴角含笑,腰间挂一个古朴的铜钟,肩膀上站着一个小乌鸦。
另一个则是个子小小的。
穿一身圆领蓝色云纹道袍,一双丹凤眼。
陈大郎利索地去做饭,周衍抬眸看着长安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长安,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阴冷元气里面,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凝重。
周衍心中疑惑:“怎么回事?”
旁边个子小小的李姑娘也疑惑,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是啊,长安城怎么会这么死寂呢,我离开长安去终南山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已经开始恢复了才对。”
“看起来,终究还是出了不少的问题”
周衍沉吟,在搅动了天下,让风云四起之后,周衍用伏羲给的龟壳推占了下,确定是时候了,和李知微一起前往长安城,长安城和终南山很近的,周衍驾驭地脉很快抵达。
遮掩了名号。
本来周府君打算直接周衍两个字,堂堂正正莽上来。
被老道士希微子哭笑不得地拉住了,老道士无可奈何道:“我说师叔祖啊,你还觉得你是当日上山时候的样子,你下了十道敕令,传檄神州道门,天底下谁都知道周衍这一号人。”
“这事情关键在一口气破局,要是还没进去就被看出来,这事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那就别办了!
周衍很想要这样说,可他还是老老实实换了名字。
如同伏羲化作兮蚨。
周衍此刻自称衍舟。
是大衍之数,渡世宝舟,映射道门的道经易理,又映射【虚舟】的概念,内心如空舟,遨游于天地之间,不滞于物。
还把一身凑起来几乎就是仙神品的披挂给变得朴素了一点,那鸦青色罗衣道袍都换成了普通的青色,把太字的腰牌化作了个寻常道士腰牌。
很顺利地通过了城门看守。
汤饼上来了,周衍爽吃,味道很好。
陈大郎看周衍,这一身道袍朴素,腰间的腰带似乎还是随便抽了根什么动物的筋给挂上去的,说句实话,道人不少都穷,可穷到这个地步的,少见。
于是虽然说经营困难,还是摆了摆手,没有要周衍的钱。
“两位道长,生活不易,就当我来请两位吃了。”
周衍惊讶,旋即想了想,笑着道:“那么,贫道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吃了你的东西,不能白吃,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来帮帮你么?”
陈大郎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还是个有规矩的,本来想说道长你随意给我们家祈福就好了,可想了想,还是叹息,勉强笑道:“那希望,这世道能不能变好?”
他不在乎谁当皇帝,他只在乎这锅汤还能不能安稳地煮下去,家人是否平安。
周衍看着他,然后他回答道:
“好。”
陈大郎愣住,然后看到那道人起身,从容离开了,陈大郎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这两位道人竞然还是留下了饭菜钱,也觉得道士还是比僧人们,讲究许多了。
可这一天,他的收获,还是比起之前更少了。
但是终究是有的,日子也还能坚持下去。
回去之后,从妻子那里听到了更多的事情,东市绸缎商贩说,原本四百文的绢帛被迫按官家折价卖掉,还只兑换乾元重宝。
大家不接受新钱,却还是要收到这个东西,花也很难花,物价又在提高,农户需按旧税额缴纳实物税,而出售东西的时候,却要接受贬值的新钱,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陈大郎觉得日子就好象是牲口脖子上的绳子。
农民让牲口干活的时候,会捆着绳子,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好象没个尽头一样,一圈一圈地拉紧了,他很努力地活着,天不亮就要开始干活,可日子还是越来越苦。
他象是个老黄牛,家里的妻子很勤快,可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只好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了,普通人家,没有那么的讲究,各路神仙摆放在一起。
财神爷旁边是观音菩萨,一边儿还有送子娘娘。
陈大郎被催促着也来拜一拜,没准明天的时候,买卖就变好了,可过来拜下去的时候,却微微一怔,看到在这群神里面,有一张画象,是去年风行长安的。
画面上画着一个少年道人,气度不凡。
可是,似乎是他恍惚了神,似乎是这日子逼迫他眼花了,怎么看怎么都象是,和那今天来吃汤饼的那个少年道人,长得一模一样!
“仙人?!!”
周衍双手环笼在袖口里面,看着懒洋洋的,李知微跟着在他身边,两个人走在这个时期的长安城街道上,李知微玩笑问道:“道长,人家都请客了,你怎么还是要掏钱呢?”
周衍道:“他请客是他好意,我领受了好意,已经是很有收获了,这钱给他,我得到了别人的善意,这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了,小童儿,可知道?”
李知微用那一双大大的丹凤眼白了他一下。
“分明还是本姑娘给的钱。”
周府君面不改色,咳嗽一声,道:
“这长安真是凋零啊。”
李知微道“所以呢,道长,我们要去哪里?!”
周衍的思路很清淅,笑着道:“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他要去再见见李隆基,这老家伙身处于旋涡之中,以周衍对他的了解,李隆基对局势的把握一定极端精准,要出手快刀斩乱麻,那么前提是眼力要准,要不然砍偏了不好。
如果这里是其他地方,也就简单些,可这里毕竞是长安。
里面汇聚了大量的普通百姓。
以周衍此刻的道行和境界,放开手脚,恐怕因为他而死的百姓,要以数万为基础单位来计算,这一点,周衍绝对不可原谅自己。
以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
李知微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去哪里落脚?这个时候,寻常的客栈,驿站,恐怕都不大好,都会有些扎眼了…”
周衍笑着道:“山人自有妙计。”
“希微子给了我不少的选择,楼观道怎么样也是天下道门之首,手里的人脉资源还是很好的,我们就去找个道观暂且住住就好了。”
“而且,如果海外三山真的打算做什么,那里的人,恐怕也会有危险,不,或者说,为了破坏人道气运节点,那里是一定会被盯上的。”
李知微想了想,道:“什么时候去。”
周衍抛了抛手里的龟壳,随便扔进了六个大钱,稍稍推占卜算,微笑道:“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可以稍稍坐一会儿,然后再过去。”
伏羲出品!
严选,好用!
李知微疑惑,却还是跟着周衍去了。
二人行过长安城,去了一处道观,李知微抬起眸子看着这一个道观的名字,心底里面其实就已经有了几分想法,周衍叩门,不片刻,一个女冠开门,打量着外面来人。
周衍递过了道碟,自述了事情来历,希望挂单。
那女冠有些为难道:“道友云游四方,我们本来应该是让诸位在这里住下的,可是本观多是女子,道友一个年轻道人,在这里不大方便。”
正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了温和的苍老声音:
“什么事啊?”
那女冠吃了一惊,回头道:“真人,有外来的道友,说难得来到长安城,希望能够在这里挂单修行。”周衍顺着这门缝隙看去,却见走过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个壮年男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却看着文雅,另外一个则是年迈的女冠道长,一头银发用莲花冠束好,穿一身质朴的道袍,拄着拐杖,脸上多有皱纹。
但是却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华贵美人。
知道了事情之后,这老太太笑着问道:“小道长,云游四方,难道没有带着盘缠?怎么来了这里挂单?”
周衍拈了拈自己的腰间荷包,笑着道:“带了点,只是可惜,这长安城不行。”
他一路走来,都打听到了长安城的情况。
长安城里人口多,是需吸血外来局域供给的那种超级都市,现在许多漕运断绝,各个地方没怎么缓过来,没法把粮食等等运送到长安城,长安城米价本来就渐渐贵了。
更不要说李亨他们为了搞钱,直接发行新钱。
周衍抖了抖钱包,叹息道: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位老太太笑着道:“还是个嘴巴厉害的人,天下道门行走四方,如今长安佛门昌盛,道门凋敝,象是道友这样,还能云游四方,还来长安城的,更少了。”
“请进来吧。”
“贫道也是出家人,何必见拘男女之见。”
周衍行了一个道礼,道:“多谢。”
“贫道,会有所报答的。”
那老太太笑着道:“让两位挂单本来就是自然的事情,提什么报答?”她出身华贵,又开辟了一个道门分支,眼力高,看到周衍年纪轻轻,虽然没有轻视,也觉得说话不可靠。
“那,老道就多谢两位道友了,请。”
从容入内,给他们两个安排住处,只是因为李知微男子装扮,这一次就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周衍盘膝而坐,手指叩击膝盖。
李知微平常大胆的,可这时候,两个人分在一个房间里,就稍稍有些不大自在,尤其是道门可没有那些奢侈享受,这客房里面算是大通铺的。
李知微看着那能让两个人并排睡觉的大通铺。
不自觉就想到了上一次聊天的时候,少年道人把手掌按在她侧腹部,手掌宽大,似乎有热气腾腾传来,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去
那时候,若是他把手往上,或者往下。
为了手掌接触五脏六腑肝胆部分的映射部分,她的衣裳是半解开的,她也不知道,那一瞬周衍睁开眼睛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些,不该
少女心里面转过一个念头。
不该现在就让他看到的东西!
呀!什么叫做不该让他现在看的东西,那不是说,以后什么时候就该给他看了吗?
李知微只觉得心脏砰砰砰跳动,脸上滚烫烫的,一下子好象脑子里面分出来两个李知微,一个是胆子大大的,一个是个子小小的。
那个胆大的就嘲笑她似的说
总不至于以后成婚都不看吧!
胆小的那个自己心里想着,那,那总也要以后再说。
脑子里一个个念头打架似的,李知微脸庞红彤彤的,却忽然有一只手按在肩膀上,李知微吓一跳,转过身来,看到了一脸疑惑的周衍。
李知微稍稍有些结巴,道:“你,是你啊”
周衍微笑道:“我打算给他们来点刺激。”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了传国玉玺。
周府君打算给这帮家伙放个大的,告诉他们,自己来了,搅得那些家伙做出行为,可这个时候,周衍微微抬眸,讶异:“哦?看起来真的有人来了。”
“伏羲的东西,真好用,算得真准!”
在此刻,天下起雨来,在道观的静室当中。
那男子坐在下首,对那老太太很躬敬,道:“殿下,我来这里是为了送此物来,干系重大,唯有您是可靠的”他取出一卷残篇,缓缓打开来,老太太看了一眼,微微怔住。
那中年男子的神色郑重:…是残篇,我的弟子在在西市偶然见到此图,因其上的古文本和山川走势而产生兴趣买下,我看完之后,发现这个大概率。”
“是当年禹王布设九鼎的【九鼎安世图】!”
“和人道气运,和天下和大唐,关系极大!”
那老太太面色一变,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响动,旋即,浓郁粘稠的杀意从外面扑出来
“杀了他们”
“杀了玉真公主和颜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