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把残印攥得发烫时,王念慈的手轻轻覆上来。
她指尖沾着棉花灰——白天刚给队里的老人们拆洗完冬被,“明儿初一,该支黑板了。”
“支。”杨靖松开手,残印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像块小秤砣压在掌纹里。
他望着东头打谷场的方向,那里堆着张大山今早扛来的两棵老榆木,“张叔昨晚蹲在树下抽了半宿烟,我去递烟时,他说‘这黑板要是砸了,我就拿脑袋顶’。”
王念慈笑出声,指尖戳了戳他冻红的鼻尖:“他那是怕百姓挑出错来。”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奶奶让我捎的烤红薯,捂了一路。”
红薯的甜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窜进鼻腔,杨靖咬了口,烫得直吸气:“昨儿我去李二婶家借门板,她非往我兜里塞了把炒黄豆。她说‘小靖啊,婶子不识字,可你让狗蛋儿念账时,婶子听得比听戏还明白’。”他嚼着黄豆,豆香在齿间炸开,“这账,得是本‘哑吧说话书’。”
月亮爬过东墙时,杨靖在炕头翻出半瓶墨水。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蹦出金光,提示音轻得像棉絮:“双轨制运行达标,解锁‘政策反哺’功能——需基层民主指数≥70。”他盯着面板上跳动的百分比,突然想起今早路过牛棚,刘会计蹲在草堆里用树枝划拉,见他来就慌慌张张用脚抹了,“杨小子,我就是试试新账本的格子”
“明儿可别让刘叔把算盘珠子打飞了。”王念慈替他掖好被角,“睡吧,天一亮,打谷场该热闹了。”
天刚擦亮,打谷场的大喇叭就炸响了。
张大山扯着嗓子喊:“都来啊!带烟袋锅子带板凳,带自家工分本儿——今个儿是头回‘阳光对账日’!”杨靖套着奶奶补了三层补丁的棉袄跑出门,正撞见李二婶拽着狗蛋儿往兜里塞糖饼:“给你杨哥当小喇叭,说得清楚有奖!”
打谷场的两棵榆木上,左挂着块红布裹的黑板,右挂着块白布蒙的——张大山特意用锅底灰在红布上写了“官方报表”,白布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算盘,写着“民间流水”。
刘会计扶着眼镜在红黑板前摆算盘,算盘珠子碰得噼啪响;王念慈在白黑板旁支了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她连夜剪的红白纸片,是“提问票”。
“都靠前!靠前!”张大山叉着腰当起了司仪,棉袄扣子崩了两颗,“头一桩,念官方报表!刘会计,上!”
刘会计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上月修河坝,总用工三百二十个——”
“等等!”西头的赵老汉“咚”地磕了烟袋锅子,烟油子溅在新刷的墙根上,“我家那口子在三队记工,说他们队就记了二百五!差的七十工上哪儿去了?”
场子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麻雀啄谷粒。
支书老周的脸比红黑板还红,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那啥可能是统计错了”
“错不了。”张大山“哗啦”翻开一本泛黄的账本,封皮上茶渍比字还多,“三队的流水账在这儿!”他指着某一页,“十月初九,周支书的远房侄子小根儿来帮工,记了三十工;十月十二,周婶子的娘家兄弟来送工具,记了四十工——可这俩主儿,连河坝的影儿都没见着!”
“啥?!”赵老汉的烟袋锅子差点砸到支书脚面,“合着我们累死累活,他们在家睡大觉还能领工分?”
“都消消气!”杨靖挤到中间,笑着把赵老汉的烟袋接过来,“张叔说得对,账不会说谎。这七十工,明儿就从周支书家的工分里扣——扣够了,再给三队补上。”他转头看向支书,“周叔,您说中不?”
支书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中中。”
场子里炸开一片议论声。
王念慈趁机举起红白纸片:“有问题写红票问官,写白票问民,黄票提建议!狗蛋儿,给大伙儿发铅笔!”
小孩子们立刻挤成一团。
二柱举着红票喊:“为啥干部每月多吃一斤米?”招娣攥着黄票跑过来:“我奶说,咱屯到煤窑的路坑洼,该修修!”刘会计拿个破茶缸子收票,收着收着突然瞪圆眼睛:“杨小子,这票上写‘队长家的鸡吃了集体的谷’——连鸡都管?”
杨靖乐了:“鸡吃谷,谷是集体的,咋不管?”他转头对张大山说:“把这些票都收好了,下月初一,咱们一条一条答。”
散场时,李二婶拽住杨靖的袖子:“小靖啊,婶子不识字,能让狗蛋儿帮我写黄票不?”“能!”杨靖揉了揉狗蛋儿的脑袋,“往后每月初一,狗蛋儿就是咱屯的‘小喇叭官’!”
接下来的三个月,打谷场的黑板换了三茬粉笔字。
赵文书来送文件时,神神秘秘把杨靖拽到墙根:“县里有人说你这是‘煽动闹事’,可也有人让我捎话——把那提问票多抄几份,他们想看看。”
杨靖挑了挑眉:“那我让人把问题汇编成《百姓问天书》,油印百册,送十七屯每户一本?”
赵文书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着:“你小子行!我帮你找油印机!”
第四个月初一,打谷场的红黑板前多了张白纸。
支书老周举着张纸念:“自检说明:上月多记的工分已扣回,干部多吃的米也补回集体”台下百姓交头接耳,赵老汉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提问票少了三成,可最后一张黄票让杨靖差点笑出声——“能不能让杨靖当县会计?”
当晚,杨靖把骨干们召到自家灶房。
张大山灌了口苞米酒:“当县会计好啊!咱屯能多说话!”王念慈捏着黄票摇头:“他要真走了,谁教咱们对账?”
杨靖拨拉着灶膛里的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蹿:“咱的目标不是当官,是让每个屯都有‘杨靖’。”他掏出本新抄的《共信十问》,“张叔,你牵头办记账夜校,教青年识数、写账、背这十条——往后,每个屯都得有自己的‘活账本’。”
系统面板突然弹出金光,提示音清脆得像敲铃铛:“基层民主指数达标,解锁‘自治章程’编辑功能。”杨靖刚要往面板里输字,仓房外突然传来喧闹声。
“杨兄弟!”“靖子!”
十七屯的会计们举着火把涌进来,每人怀里都捧着本手抄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平安共信法”。
带头的老陈头抹了把脸:“我们想在自己屯立这个规矩!”
火光映得王念慈的眼睛发亮,她悄悄擦了擦眼角。
杨靖望着打谷场方向,那里的纸灯笼正把“阳光对账”四个字,投在新刷的白墙上,影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说话。
“章程不能代写。”杨靖摸着残印笑,“我给你们个框架——七章:账、审、信、产、婚”他没说完,系统面板的光突然大亮,照得满屋子都是金点点。
仓房外的火把明灭,十七屯的会计们凑过来,眼睛里都亮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