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心中暗叹,却未离去。
他想看看,乔儿会如何应对这“对牛弹琴”的局面。
学舍内,诸葛乔自然捕捉到了刘禅的心不在焉。
他心中并无多少失望,这本在意料之中。
他眼角馀光始终留意着窗外,知道“考官”还在。
于是,他忽然话锋再转,不再单纯描述蚰蛐战术,而是伸手取过案几上用作教学示范的几枚小木俑那是代表车、骑、步、弓的简易模型。
“阿斗,”他声音提高些许,以确保窗外能清淅听见,“方才所言几种蛐蛐战法,你试想,若置于两军对阵之中,当是何等情景?”
“啊?”刘禅愣住,茫然地眨着眼,“蛐蛐————和打仗?”
他完全没跟上这跳跃的思路,觉得阿乔兄越发奇怪了。
“正是。”
诸葛乔将木俑在案上摆开,手法清淅利落。
“你看,这第一种,藏匿暗处,静候时机,暴起突袭。”
他将一枚代表轻骑的小俑隐在书卷后,又引代表辎重的木俑前行,旋即令轻骑俑杀出。
“此是否如同我军精锐,埋伏于险隘山林,待敌大军过半,突出袭其粮道、
击其侧翼?”
他又移动木俑。
“第二种,诱敌至湿滑险地,再行攻击。”
他仿真步卒诱敌,引入沼泽,再以另一支步卒从侧翼进攻。
“此是否如同利用山川河泽之地利,限制敌军铁骑弛骋,使我轻装步卒得以近身搏杀?”
“第三种,扬尘草屑,迷惑视线,趁乱取胜。”
他以手拂过案面,像征尘土扬起,同时调动木俑迂回进击。
“此又是否如同以疑兵扰敌,伴败诱敌,或借风势火攻,乱其阵型,再掩军冲杀?”
诸葛乔的声音清朗,讲解直观。
他将蛐蛐的“本能”与兵家的“诡道”用最浅显的方式串联起来,虽仍是借虫说事,但指向已无比明确。
窗外,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羽扇早已停下。
他深邃的眼眸中,光芒微漾,掠过赞赏、思索,以及一丝复杂的感慨。
诸葛乔此举,非但未因阿斗的“不可教”而放弃,反而顺势将话题拔高,化玩物之谈为兵法启蒙。
这份机变,这份寓教于“趣”的尝试,这份在逆境中仍寻求教育契机的坚持,远超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与智慧。
他自己授课,讲究系统严谨,却常苦于阿斗心思不属,收效甚微。
诸葛乔这看似离经叛道、甚至有些“投机”的法子,虽未必能立竿见影,但未尝不是一种打开局面的思路。
然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刘禅身上时,那丝感慨便化作了更深的无力。
刘禅呆呆地看着诸葛乔摆弄木俑,听着那些“埋伏”、“地利”、“疑兵”的词,胖脸上非但没有壑然开朗的兴奋,反而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竟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他等诸葛乔说完,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
“阿乔吾兄,你好生无趣————说蛐蛐便说蛐蛐嘛,怎地又扯到打仗上去了?
跟军师一个样,开口闭口都是兵法策略,听着头疼。”
他缩了缩脖子,似乎想离那些代表兵事的木俑远些,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逃避。
“打战的事情,有父王、有二叔三叔、有军师和那么多将军就够了————我、
我还是在家里玩我的蛐蛐自在————”
声音虽小,在寂静的学舍内却清淅可闻,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窗外。
诸葛乔动作微顿,看向刘禅,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果然如此。
那可不就是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刘备他们来就好了。
阿斗你只要负责玩就好了。
迟早把江山玩没!
而窗外,那袭素色身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诸葛亮闭了闭眼,握着羽扇的手指微微收紧。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因诸葛乔表现而生的亮色,也被浓浓的失望与忧虑复盖。
学舍内,炭火啪。
诸葛乔看着对面重新低头抠手指、心思早已飞向虚拟蛐蛐罐的刘禅,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外,轻轻摇了摇头。
一场精心“表演”的兵法启蒙,听众唯一入心的,或许只有开头那句“荆州的蛐蛐不叫”。
诸葛亮带着对继承人的深深忧虑,与对儿子意外之才的复杂欣慰,走进了学舍。
“一刻钟已到。”
刘禅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
但看到诸葛亮脸上并无责难,心中的紧张顿时消去大半。
诸葛亮清朗的讲解声与刘禅时而恍然、时而提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旁是静坐的诸葛乔,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诸葛亮清朗的讲解声终于在午时前告一段落。
刘禅如蒙大赦,却不敢表露,只是躬敬地自送父亲与诸葛乔离开学舍。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真正松懈下来,胖胖的肩膀垮了下去。
不多时,诸葛乔却独自折返。
诸葛亮被刘备遣人请去商议政务了。
学舍内的气氛瞬间一变。
“阿乔吾兄!”刘禅眼睛一亮,方才听讲时的萎靡一扫而空,灵活地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放松。
“军师可算走了!刚才讲的《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我都快听睡着了。还是与你说话有趣!”
诸葛乔笑了笑,顺势坐下。没有父亲在一旁无形施压,他与刘禅的对话自然滑向了更轻松、更“刘禅”的领域。
“方才说到荆州的蛐蛐。”
刘禅迫不及待地接上之前的话题,小眼睛闪着光。
“除了会阴人,还有别的花样吗?我听说江东的蛐蛐个头大,但不够灵活,是不是真的?
还有斗鸡呢?阿乔吾兄你在军中有没有见过特别厉害的斗鸡?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只红羽的,可凶了,把糜威(糜竺之子)那只花翎的啄得满院子跑!”
话题彻底变成了纯粹的“玩经”。
诸葛乔也不扫兴,捡着一些军中听闻的、市井流传的趣事,真假参半地说给他听。
什么能连斗三场不怯的“铁头将军”,什么擅长盘旋消耗对手体力的“云中鹤”,什么看似瘦弱却专攻下盘的“地趟刀”————
他说得绘声绘色,刘禅听得如痴如醉,胖脸上的表情随着故事起伏,时而惊叹,时而紧张,时而捧腹大笑。
“哈哈,还有这等趣事!阿乔吾兄,你懂得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