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卫校场,风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
五万狼骑静默如山,另一边,是刚被吓破了胆、此刻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朵颜三卫。
朱权站在点将台上,手里的酒杯早就扔了。他看着下面那群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部下,心里像吞了只死苍蝇,堵得慌。
朱棣鸟都没鸟他,拎着那根沾满暗红血锈的狼牙棒,走下高台。重甲战靴每一步都踩得石阶闷响,直奔朵颜三卫的军阵。
“都给老子把头抬起来!”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炸雷。
前排几个千户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看看你们这副熊样。”朱棣用狼牙棒的尖刺,轻轻拍打着一名千户的铁盔,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刚才被狼骑吓尿了裤子?觉得丢人?”
那千户咬着牙,脸涨成猪肝色,一个字不敢吭。
“丢人就对了!”
朱棣一脚踹在那千户的胸口,把那两百斤的汉子踹得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草原上的狼,输了就得认,挨打要立正!但老子不养废物!”
他转身,指着不远处那堆成小山的黄金宝石,又指了指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狼骑。
“看见那些钱了吗?范总管给的,管够!看见那些甲了吗?以后你们也能穿!”
“跟着我,去拿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荣华富贵!”
朱棣的声音粗犷、直接,没半点文绉绉的修饰,却象一把把锤子,精准地砸进了这些草原汉子的心坎里。
羞耻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原始的贪婪和野性。
“愿为燕王效死!”
那被踹倒的千户爬起来,拔出弯刀,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
“愿为燕王效死!”
“效死!”
三千朵颜精骑,加之大宁卫数万驻军,吼声震天。
朱权站在台上,腮帮子上的肉一抽一抽的。他心里门儿清,从现在起,这支军队跟他朱权再没半毛钱关系,改姓燕了。
“十七弟。”朱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台上,一只大手重重拍在朱权的肩膀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走吧,跟四哥回北平。这大宁太冷,你是读书人,身子骨弱,受不住。”
朱权苦笑。
这是“请”吗?这他妈是绑票!
但他看着下面那群已经红了眼的兵,只能把所有的不甘咽进肚子里,拱手:“全凭四哥做主。”
三日后,北平城外,通州地界。
天阴得象要塌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支打着“征虏”旗号的先锋马队,约莫五千人,正沿着官道急速推进。为首的战将,银盔银甲,胯下白马,正是耿炳文麾下的前锋都督,徐凯。
徐凯提着马鞭,下巴抬得老高。
“都快点!大将军的主力就在后面,咱们得先拿下通州,给大军拔个头筹!”
旁边的副将赔笑:“大人,听说那燕王手底下也就是些残兵败将,咱们这五千京营精锐,到了那儿,怕不是要把他们吓死。”
“那是自然。”徐凯冷哼一声,“一群边塞苦哈哈,哪见过咱们京师的神机营火器?等到了地头,先轰他几炮,再去抓那朱棣老儿领赏!”
他这话刚说完。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
徐凯勒住马,眉头一皱:“什么动静?”
前方的地平在线,黄尘滚滚,出现了一面破破烂烂的大旗,旗面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斗大的“修”字。
紧接着,一群衣甲杂乱、甚至有人还披着兽皮的骑兵,象一群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呼啸而来。
没队列,没旗帜,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馊味。
“哪来的野人?”徐凯看傻了。
对面那群“野人”在三百步外停住。
为首一个壮得象头黑熊的独眼大汉,策马出列。那一身甲胄被撑得鼓鼓囊囊,好象随时会爆开。
正是辽东指挥使,修国兴。
修国兴用那把门板一样宽的大刀指着徐凯,嗓门大得象破锣:“喂!对面那个穿得跟个娘们似的,你是耿炳文那老乌龟派来的?”
徐凯大怒:“大胆狂徒!本将乃征虏大将军麾下先锋都督徐凯!你是何人,敢辱骂朝廷命官!”
“徐凯?没听过。”
修国兴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老子是辽东修国兴!奉燕王令,特地在这等你。识相的,下马磕三个响头,喊声爷爷,老子留你个全尸。”
“辽东蛮子,找死!”
徐凯气得七窍生烟,手中长枪一举,“全军列阵!神机营,给我轰死这帮野人!”
京营毕竟训练有素,五千人迅速展开阵型。前排火铳手举起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修国g兴。
“放!”
“砰砰砰——!”
一阵硝烟弥漫,铅弹呼啸而出。
修国兴却早在对方举枪的瞬间,就猛地一夹马腹,整个人缩在马脖子后面,带着身后的骑兵不退反进,直接冲锋!
“弟兄们!京城的少爷兵给咱们送装备来了!抢他娘的!”
“杀啊——!”
辽东铁骑,常年在冰天雪地里跟女真、蒙古人玩命,早就练就了一身在马背上躲箭躲枪子的本事。
那一轮火铳,打翻了几十个倒楣鬼,却根本没能挡住这股黑色洪流的势头。
双方距离飞速拉近。
一百步!
五十步!
“换刀!”修国兴一声暴喝。
身后数千辽东骑兵,齐刷刷抽出厚背斩马刀。这些刀不讲究锋利,就讲究一个重,一刀下去,连人带甲都能给砸扁!
轰!
两支铁流狠狠撞在一起!
徐凯脑子里京营精锐碾压边军的画面,碎了。
眼前,是一场屠杀。
京营的士兵平日里操练也就是走个过场,身上的甲胄看着光鲜,实则多是样子货。而辽东军这边,一个个都是杀人当吃饭的狠角色。
修国兴冲在最前面,大刀一挥。
“咔嚓!”
一名京营校尉连人带枪被劈成两段,鲜血喷了修国兴一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狞笑一声,如同虎入羊群。
“太脆了!太脆了!没劲!”
他一边砍,一边骂。
徐凯看得亡魂大冒。他引以为傲的阵型,在对方那种不要命的打法面前,就象纸糊的一样,瞬间被撕开一道大口子。
“顶住!给我顶住!”徐凯挥舞长枪,试图稳住阵脚。
“顶你姥姥!”
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在他耳边炸响。
徐凯一回头,就看见一座黑塔般的影子遮住了阳光。修国兴不知何时已经杀穿了他的亲卫队,冲到面前。
“当——!”
大刀劈在长枪上。
徐凯只觉得双臂像被大锤砸中,虎口崩裂,长枪脱手飞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北平撒野?”
修国兴看着手里像小鸡仔一样挣扎的徐凯,满脸不屑,“回去告诉耿炳文那老东西,脖子洗干净点!燕王的大刀,可比老子这把快多了!”
说完,他猛地一甩。
徐凯被重重掼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绑了!玛德,老子都打不过,还想跟王爷碰,等范老弟来,你们就都是渣渣!”修国兴看都不看一眼,调转马头,继续向前。
半个时辰后。
通州官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京营士兵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