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的话让林卫国微微一顿。
小李?主动上门,要汇报以前档案整理时发现的“问题”?在这个敏感时刻?
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先发制人?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重要情况,想借此“立功”?亦或是背后有人指使,来试探甚至下套?
念头电转之间,林卫国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他对冯清点点头:“请他进来吧。”
冯清出去,很快,档案室的小李低着头,脚步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上午更加紧张,脸色发白,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眼神始终不敢与林卫国对视。
“林林书记。”小李站在办公桌前,声音发紧。
“小李同志,坐。”林卫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冯秘书说你找我,有情况要反映?”
小李没有坐,依旧站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林书记,我我是来向您承认错误的。昨天昨天刘局长办公室那张纸条是是我塞的。”
他直接承认了!这倒是出乎林卫国的意料。他原以为小李会拐弯抹角,或者先抛出一些所谓的“问题”来交换。
林卫国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小李,等待他继续。
小李被他看得更加不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我我一时糊涂!我家里困难,孩子生病急需用钱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让我把那张纸条塞到刘局长门缝里,还说只要事情办成,后面还能再给我钱我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是谁找你的?长什么样?怎么联系的你?”林卫国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是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小李慌忙说,“前天晚上,我下班路上,在胡同口被一个戴鸭舌帽、捂着口罩的男人拦住的。他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钱和那张打印好的纸条,还有一张我的孩子在学校门口的照片他什么也没多说,就说让我按他说的做,不然不然我家人会有麻烦。我我害怕,就”
戴鸭舌帽、捂口罩、用家人威胁很典型的威胁恐吓手段,指向性很弱。
“除了纸条和钱,他还说过什么别的吗?有没有提要求,比如让你注意分局里什么人、什么事?”林卫国追问。
“没没有。就说了塞纸条的事,还有威胁我的话。”小李摇头,“塞完纸条后,我也没再见过那个人。林书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贪那点钱,更不该做这种危害分局的事情!我请求组织处分我!”他声音带着哭腔。
林卫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小李的交代,听起来像是一个被利用的、胆小的棋子。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主动坦白?是因为听说赵启明出事的消息,感到恐慌?还是受人指使,用这种“坦白”来掩护更深的目的?
“你刚才说,要汇报以前档案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指的是什么?”林卫国换了个问题。
小李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自己刚才对冯清说的借口,连忙道:“哦,那个那个也是我想向组织交代的。以前我在整理马保国局长时期的一些设备引进项目档案时,发现有几份技术参数验收单上的签名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有几份单子,应该由当时的技术科长和分管副局长签字的,但我看到的存档件上,签字笔迹跟其他文件上他们本人的签字,细看有点不一样。我当时年纪轻,也没敢多想,就按正常归档了。现在想想,可能可能当时就有人伪造签字,在设备验收环节做了手脚。”小李一边回忆一边说,语气倒不像是编造。
伪造签字?这倒是个新线索,如果属实,可能涉及更早的设备引进欺诈。
“这些有问题的档案,现在还在吗?具体是哪些项目?”林卫国问。
“在,都在档案室。项目编号我能回忆起来几个,主要是七九、八零年那几批从东欧引进的二手设备相关的。”小李回答得很具体。
林卫国点点头,暂时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他盯着小李的眼睛:“小李,你今天来主动交代这些,除了认识到错误,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或者说,有没有人暗示过你,让你来找我?”
小李浑身一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林书记,我就是自己越想越怕!昨天塞了纸条后,我一晚上没睡着,今天又听说听说部里都有领导被调查了我实在受不了了,觉得不能再错下去,才鼓起勇气来找您坦白的!我说的都是实话,请求组织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的恐惧看起来是真实的。林卫国判断,小李更大的可能确实是一个被金钱和恐惧控制的边缘人物,现在因为上层震动而心理崩溃,选择坦白以求自保。至于他反映的签字问题,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的问题,组织上会根据你的态度和实际情况进行处理。”林卫国语气严肃,“你今天主动交代,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是,是不是完全坦白,有没有隐瞒,组织会调查清楚。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把你刚才说的情况,包括找你的人的特征、纸条交接的细节、以及你怀疑有问题的档案编号,全部详细地写一份书面材料,交给纪委的同志。能做到吗?”
“能!我能!我一定老老实实写清楚!”小李连连保证。
“另外,”林卫国补充道,“这件事,在组织做出正式决定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今天来找过我。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保密!”小李如蒙大赦。
“去吧。直接去纪委办公室,找王副书记。”林卫国挥挥手。
小李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林卫国靠在椅背上,消化着小李带来的信息。
纸条的来历算是初步清楚了,一个被利用的小角色。但他反映的伪造签字问题,如果查实,可能将马保国时期的黑幕揭开更早的一角,甚至可能牵扯到当时的技术科长和分管副局长——那两位,一位早已退休,一位后来调走了。
这潭水,果然是一层一层往下深的。
他拿起电话,先打给了纪委的王副书记,简单说明小李会去主动交代问题,要求他依法依规受理,并注意甄别和保护。接着,他又拨通了戴志强的电话。
“戴书记,我是林卫国。有新的情况需要向您汇报。”他将小李主动坦白塞纸条以及反映伪造签字嫌疑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戴志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道:“这个小李,你们分局纪委先按程序处理。他反映的签字问题,是个重要线索。你把涉及的档案编号告诉我,我让调查组的笔迹鉴定专家介入。如果确系伪造,顺着这条线,或许能牵出当时负责具体操作的技术骨干,甚至是隐藏在背后的利益方。”
林卫国将小李提到的几个项目编号报了过去。
“好。”戴志强记下,“另外,赵启明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下面,还有一串人。有些人,可能会狗急跳墙,或者想办法切断联系。你们分局内部,尤其是涉及历史项目的人员,要密切留意动向。那个小李的出现,也许不是孤立的。”
“是,戴书记,我们会加强内部排查和教育工作。”林卫国应道。
结束通话,林卫国感到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赵启明倒下,意味着树倒猢狲散,但也可能意味着残余的“猢狲”会疯狂反扑或隐藏得更深。清理门户和深挖根源,必须同步进行。
他让冯清通知刘峰和纪委王副书记,晚上开一个小范围的碰头会,研究下一步内部排查和稳定工作的具体措施。
会议定在七点。六点半,林卫国准备去食堂简单吃点东西,刚走到楼下,就看到周大勇小跑着过来。
“林书记,刚才门卫老陈让我转告您,下午有个自称是‘北方公司’的人,打电话到门卫,说想找分局领导,咨询一点以前技术合作的‘善后事宜’。老陈按规矩让他留了姓名和电话,叫‘孙建国’,电话号码是市里的。”周大勇汇报着,递过来一张纸条。
孙建国?北方公司?下午?小李上午刚交代,下午“北方公司”就有人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
林卫国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名字和号码,眼神微冷。
善后事宜?这个时候来“善后”,恐怕是听到了风声,想来探路,或者想统一口径吧。
他没有立刻处理这张纸条,而是对周大勇说:“知道了。纸条先放我这里。你去吃饭吧。”
看着周大勇离开,林卫国将纸条收起。这个“孙建国”,来得真是时候。或许,该让调查组的人,去会会这位“北方公司”的代表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浓。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微型对讲机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即是戴志强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
“卫国,立刻来招待所一趟。孙建业在深圳落网了,初步审讯,他提到了一个你们分局的‘老朋友’。沈书记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