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局长离开后的第二天,铁路局党委的正式任命文件就下发到了大同分局。
文件内容与周副局长透露的基本一致:任命刘峰同志为大同铁路分局局长;任命林卫国同志为大同铁路分局党委书记,局长,主持行政全面工作。
一纸文件,定下了分局新的权力格局。
文件宣读的干部大会上,刘峰的表态发言很朴实,重点感谢组织信任,强调自己会抓好安全生产和运输主业,配合林书记工作。林卫国的发言则更侧重“团结班子、凝聚人心、深化改革、促进发展”,格局更大。
散会后,林卫国主动来到刘峰办公室。
“刘局长,以后就要搭班子干活了。”林卫国笑着伸出手。
刘峰连忙握住,用力摇了摇:“林书记,你放心,生产这一块我绝对不让你操心!咱们一定把分局搞好!”
称呼从“林局长”变成了“林书记”,刘峰适应得很快。他的态度很明确:生产我负责,大局你把握。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林卫国在沙发上坐下,“当前最要紧的,是两件事。第一,稳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人心难免浮动。咱们得尽快让一切走上正轨,让大家看到,新班子是有能力带领分局向前走的。第二,就是准备迎接部里的调研组。”
刘峰点头:“稳定好说,生产抓起来,待遇保障好,人心自然就稳。就是这个调研组”他挠了挠头,“林书记,你点子多,你看咱们怎么准备?”
“我的想法是,不搞花架子,不弄虚的。”林卫国说,“就把我们之前做的,正在做的,和打算做的,实事求是地展示出来。竞聘上岗的后续落实情况,技术革新小组的进展,运输组织的优化方案,还有我们通过内部挖潜解决实际困难的案例,这些就是最好的材料。当然,形式和汇报要精心准备,让调研组能看得明白,听得进去。”
“嗯,实打实的东西,咱们有。”刘峰赞同,“那我这边就让运输、机务、车辆几个段,把最近优化检修流程、小改小革节约成本的例子都整理出来。”
“好。另外,”林卫国想了想,“调研组来,肯定要听汇报,看现场,也会找不同层面的干部职工谈话。我的意见是,不提前指定人,不统一口径。让调研组随机看,随机问。我们对自己做的工作要有信心,真的假不了。”
刘峰略微迟疑:“这样会不会出岔子?万一有人乱说话”
“只要我们做的是对的,是为大家好的,就不怕人说。”林卫国语气坚定,“堵不如疏。况且,经历了这次的事,绝大多数干部职工心里是有一杆秤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也是检验我们工作是否真正深入人心的机会。”
刘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行,听你的,林书记。”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分工细节。林卫国主抓全面和改革,刘峰主抓安全生产和运输,工会老钱负责后勤稳定和老干部工作,基本框架就此定下。
接下来几天,分局各项工作在紧张有序中快速恢复。林卫国带着冯清,陆续找班子成员、主要科室和段站负责人单独谈话,既是了解情况,也是统一思想,传递新班子的工作思路和要求。
谈话中,林卫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变化。
以前大家对他,多少带着对“空降年轻干部”的审视和距离感,如今,眼神里更多是信服和期待。尤其是那些在“临检”和后续行动中被他直接指挥或并肩作战过的干部,如陈科长、机务段副段长老陈等,态度更是明显不同。
这天下午,林卫国正和工会主席老钱商量如何更好地发挥离退休老同志作用,安抚像张友福那样有情绪的个别人,办公室主任老吴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林书记,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下。”老吴看了一眼旁边的钱主席,欲言又止。
“钱主席不是外人,说吧。”林卫国道。
“是是关于之前被停职的机务段长王德贵。”老吴压低声音,“他托人递了个话,想想见见您。”
王德贵?林卫国想起来了,马保国倒台前,这位前机务段长因为闸瓦采购等问题被停职,后来案子主要精力放在王启明那条线上,对他的处理暂时搁置了。
“他说见我想干什么?”林卫国问。
“递话的人说,王德贵想向您当面检讨错误,汇报一些他以前知道但没敢说的情况,关于马保国和一些设备引进项目的。他说希望能得到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老吴谨慎地转述。
钱主席在一旁听了,皱眉道:“这个时候跳出来,怕是看到风头变了,想给自己找条后路吧?他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林卫国沉吟片刻。王德贵作为马保国时期的亲信段长,肯定知道不少内情。之前咬死不松口,一方面是怕,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存着侥幸。现在马保国彻底倒了,王启明这条线也崩了,他感到恐慌,想主动交代争取宽大,是情理之中。
“见,可以见。”林卫国做了决定,“但不在我办公室。老吴,你安排一下,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静点的。让保卫科派两个可靠的人在外围。我单独见他。”
“林书记,这安全吗?”老吴有些担心。
“光天化日,在分局内,他不敢怎么样。”林卫国摆摆手,“听听他说什么也好。也许能拼凑出更完整的拼图。钱主席,您看呢?”
钱主席想了想:“见见也好,摸摸底。不过林书记,防人之心不可无,谈话时还是得注意。”
“我明白。”
会见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分局招待所一个僻静的小会客室。
王德贵被带进来时,林卫国几乎没认出他。短短时间,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段长瘦了一大圈,头发白了许多,眼神躲闪,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林林书记。”王德贵站在门口,不敢坐下,声音干涩。
“王德贵同志,坐吧。”林卫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静。
王德贵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听说你有情况要反映?”林卫国开门见山。
“是,是。”王德贵连连点头,额头上冒出冷汗,“林书记,我错了,我以前糊涂,跟着马保国做了不少错事,尤其是在设备采购和维修经费上我向组织坦白,请求组织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交代一些采购吃回扣、虚报维修项目等经济问题,金额不大不小。林卫国静静听着,不打断,也不表态。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林卫国才开口:“这些,纪委的同志会核实。你说要汇报以前知道但没敢说的情况,指的是什么?”
王德贵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了决心,压低声音:“是关于关于几年前那批从东欧引进的‘二手先进设备’。”
林卫国眼神一凝。这正是戴志强提到的可能涉及灰色地带的项目。
“那批设备,名义上是‘技术合作’,其实根本就是一堆快要报废的洋垃圾!”王德贵的声音带着悔恨和恐惧,“是马保国通过他在部里一个老同学的关系牵的线,对方给了很高的‘中介费’。设备进来后问题百出,根本达不到合同要求,维修成本高得吓人。为了掩盖,马保国指示我们,把维修费用摊到其他正常项目里,还伪造运行报告后来实在捂不住了,部分设备就只能报废闲置,还有些拆了零件拼凑着用”
“部里那个老同学,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什么位置?”林卫国问。
“叫叫赵启明,当时是部里科技司的一个处长,现在听说好像调到南方某个铁路局当副局长去了。”王德贵回忆道。
林卫国记下了这个名字。“还有吗?关于这些设备,除了经济问题,有没有涉及技术泄密或者违规留存资料?”
王德贵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技术资料都是分局技术科和档案室直接对接部里和外商,我们机务段只管用和修。不过我记得当时设备安装调试的时候,有个外方工程师,私下里找过马保国几次,好像在商量什么‘附加协议’,具体内容我不知道,马保国没让我们参与。”
附加协议?林卫国若有所思。
“林书记,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我都交代了!”王德贵带着哭腔,“我愿意退赃,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只求组织看在我主动坦白的份上,宽大处理”
“你的态度,组织会考虑的。”林卫国站起身,“回去写一份详细的书面材料,把你刚才说的,还有你能想到的所有相关问题,都写清楚。写完后交给纪委的同志。至于如何处理,要等组织调查后依法依规决定。”
“是,是!我一定好好写!”王德贵如蒙大赦,连连鞠躬。
离开会客室,林卫国的心情有些沉重。王德贵的交代,印证了戴志强的判断,也意味着后续的调查可能会牵扯出更高级别的人物。大同分局,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回到办公室,冯清告诉他,刚才局里来电话,部里调研组的行程基本确定了,下周三抵达,为期三天。
“另外,”冯清补充道,“刘局长让我请示您,关于调研组参观的路线和汇报的具体安排,什么时候开个会定一下?”
林卫国看看日历,今天周四,还有五天时间。
“明天上午,开个筹备会。班子成员,加上办公室、运输科、组织部、宣传部负责人参加。”林卫国吩咐,“告诉大家,我们要做的不是应付检查,而是真实展示。基调就是:实事求是,突出亮点,不回避问题,展现我们改革发展的决心和路径。”
“好的,林书记。”冯清记录下来。
傍晚,林卫国下班走出办公楼,周大勇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坐进车里,周大勇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憨厚地笑了笑:“林书记,今天回哪儿?”
林卫国这才想起,自从任命下来后,他还没搬进分局主要领导的宿舍小院,一直还住在招待所。
“回招待所吧。”他说。
车子驶出分局大门。周大勇一边开车,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汇报:“林书记,这两天大院里头,大家干活劲儿都挺足的。机务段陈段长他们搞的那个什么‘小改小革’擂台,报名的人可多了。都说新班子有眼光,干实事。”
林卫国听着,没说话,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车子快到招待所时,周大勇又低声说了一句:“哦,对了,林书记。我下午出车的时候,好像看到刘局长的车,往市里矿务局招待所那边去了。”
林卫国目光微动。矿务局招待所?那是戴志强工作组驻扎的地方。刘峰去找戴志强?是正常工作交流,还是
他面色如常:“嗯,知道了。”
回到招待所房间,林卫国站在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
新局伊始,百端待举。调研组将至,旧案未了,班子需要磨合,更深的水或许还在后面。
电话铃突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过去,拿起听筒。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而陌生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官腔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是林卫国书记吗?我是部里政策研究室的,姓郑。关于你们分局上报的改革材料,有几个问题,想提前跟你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