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松那句“一切听我指挥”话音未落,人已象离弦之箭般冲出会议室。
林卫国紧随其后,两人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下楼。
分局大院此时已因“一级设备安全临检”的命令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各办公楼门口多了身穿制服、佩戴红袖章的保卫人员,对进出人员进行询问登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肃然。
路上,何劲松一边疾走,一边通过微型对讲机快速下达一连串指令,对象显然是分散在分局各处的行动组成员。
指令简洁明了:“二组,目标a位置,立即接替控制,确保绝对隔离。”
“三组,文档室、材料库,外围警戒升级,未经我或林局长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
“四组,通信枢钮和主要出入口,确保掌控。”
林卫国听着这些专业、迅速且不留馀地的指令,心中凛然。
这已远超一般纪委办案的范畴,完全是应对突发重大安全事件的战时节奏。他意识到,自己和大同分局,此刻已站在了一场无声战役的最前沿。
卫生所是一栋独立的平房,离主办公楼不远。此刻,卫生所门口已有两名身着便装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的陌生男子把守,显然是行动组的人。他们见到何劲松,微微点头示意,侧身让开信道。
走进卫生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丝紧张。
不大的走廊里,张所长和两名护士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治疔室门口,脸色发白。老韩——那位戴眼镜的随队医生——从观察室开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正是那张被卷得极细、险些被王启明吞下的蜡纸,以及那个棕色小药瓶。
“何处,林局长。”老韩迎上来,语速快而清淅,“王启明已被控制,在观察室内,由我们的人看守,无自伤自残行为。蜡纸上的微刻非常精细,初步判断是某种数字和符号混合的简易密码,需要专业设备进一步处理。药瓶里的药片,除了标记物,无其他异常。另外,”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张所长方向,“根据王启明被控制前瞬间的眼神方向和细微动作判断,他试图销毁或传递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这张蜡纸。卫生所内部,或许有他缺省的藏匿点或交接点。”
何劲松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看了看那张蜡纸,上面几乎肉眼难辨的刻痕在特定角度下泛着微光。他眼神冰冷,转向张所长。
张所长早已是满头大汗,见何劲松目光扫来,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发颤:“领导,我……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科长他来说肚子疼,李局长陪着,我们就按正常流程检查,安排观察室……那药瓶,我们也没多想,李局长说要问问,就拿走了……这蜡纸,我们更是见都没见过啊!”
“张所长,别紧张。”林卫国开口了,语气相对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组织上是在调查一些重要情况,需要你们全力配合。现在,请你和卫生所全体在岗人员,仔细回忆,从王启明进入卫生所到现在,他除了去观察室,还接触过什么地方?碰过什么东西?有没有和哪位医护人员有过超出寻常诊疗需要的交谈或接触?哪怕一个眼神,一个不起眼的动作,都可能很重要。”
张所长擦了擦汗,努力回忆:“他……他就是李局长陪着,直接进的观察室。路上没停。进去后,张护士给他倒了杯热水,我进去做了基本检查……对了,检查的时候,他问过一次卫生间在哪儿,我说就在走廊尽头,他说等下再去……然后就是李局长出来打电话,再后来……这位韩医生他们就来了。”
“卫生间?”何劲松立刻捕捉到这个信息,看向老韩。
老韩点头:“我们进来时,他确实刚从病床上坐起,手里似乎刚放下水杯,动作有点急。蜡纸是在他病床枕头边缘发现的,有极轻微的揉捏痕迹,应该是在被发现前一刻从口中取出并试图藏匿。”
“检查卫生间,以及他从病床到卫生间的路径,所有可能接触的物体表面,重点查找是否有微小异物、新的刻痕、或者不符合卫生所规范的物品。”何劲松命令道,随即又看向张所长,“卫生所所有药品柜、器械柜、档案柜,包括废弃物品存放处,从现在起全部封存,等待检查。你们几位,暂时到隔壁治疔室休息,配合我们同志完成一份详细的经过说明。在得到允许前,不要离开,也不要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是,是,我们一定配合!”张所长连连点头,带着护士去了隔壁。
何劲松对老韩使了个眼色,老韩立刻带人开始对卫生间及周边进行细致勘查。何劲松则和林卫国走进了观察室。
观察室里,王启明坐在病床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之前那种文质彬彬的镇定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仿佛抽离了魂灵的沉默。两名行动组成员一左一右站在不远处,目光如炬。
李向东站在靠门的位置,见到林卫国进来,投来询问的眼神。林卫国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何劲松走到王启明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室内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过了足足一分钟,王启明依然一动不动。
“王启明,”何劲松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象冰冷的金属,“蜡纸上的密码,指向哪里?‘老师’是谁?你们的‘转移’计划,细节是什么?”
王启明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依然沉默。
“你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何劲松语气平直,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却更让人心底发寒,“你应该清楚,我们既然能站在这里,能截下你要吞掉的东西,就说明你们这套把戏,已经到头了。港口、矿务局、还有你们这个小小的‘信鸽站’,都已在控制之中。你现在开口,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顽固到底,只会让你失去最后一点可能从宽的馀地。”
王启明抬起头,看了何劲松一眼,眼神空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抿紧了。
“你母亲改嫁到城西轴承厂家属区,你上周往那边打过电话。”林卫国忽然在一旁开口,语气平静,象在陈述一件平常事,“你是通过你继父,还是那边别的什么人,和‘老师’保持联系?那药片里的标记物,是用来确认信息接收,还是定位?”
王启明猛地看向林卫国,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显然,他没想到分局这边连他母亲改嫁和城西的电话都查到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王启明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我肚子疼,来卫生所看病。那药是我自己的常备药。什么蜡纸……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没见过?”何劲松冷笑一声,从证物袋里抽出那张蜡纸,在王启明眼前展开,“这上面的刻痕,需要特殊的药水浸泡才会显现完整内容。你把它卷起来,藏在舌头底下,是想找机会用卫生所的某种特定液体——也许是某种不起眼的消毒水,也许是某种药剂——去显影,对吗?然后,你会把显影后的信息,通过卫生所里某个你们事先约定好的方式传递出去,或者,直接记下来,在离开时交给来接应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王启明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手指死死掐住了膝盖。
就在这时,老韩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透明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一点极微小的碎屑。“何处,卫生间洗手池下方水管背面,发现一块被刻意粘上去的、磁铁吸附的防水胶布,胶布内侧有轻微的数字划痕,疑似简易密码本或核对表的一部分。另外,在废弃棉签回收桶的底层,发现一个被揉成团的、极薄的仿羊皮纸,上面有用针尖刺出的点状痕迹,初步判断是另一套密写方式,内容待破译。”
何劲松接过塑料袋,看了一眼,目光更冷。“看来,你们在这里经营得挺用心。王启明,卫生所里,你的同伙是谁?张所长?还是某个护士?或者,是能自由进出这里的外人?”
王启明死死闭着眼,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但依旧咬紧牙关。
“你不说,没关系。”何劲松不再看他,转身对老韩和林卫国道,“立即对张所长和两名护士进行分开、详细的询问,重点问他们与王启明的社会关系、近期异常、以及是否曾违规允许外人接触特定药品或器械。同时,核对卫生所所有人员今天的排班表和实际在岗情况,有无临时换班或请假。排查所有今天上午至今进入过卫生所的外来人员登记——哪怕只是送药、维修、检查水电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十五分。“时间不多了。林局长,这里交给我们。你必须立刻返回分局指挥中心,坐镇全局。‘一级临检’状态必须维持住,确保整个分局像铁桶一样。我估计,王启明这里的意外受阻,可能会迫使他的同伙或上线采取更极端的行动,或者激活备用方案。我们要防他们狗急跳墙,破坏证据,甚至制造事端。”
林卫国知道何劲松说的在理。卫生所的深挖需要专业手段和时间,而他作为分局主官,此刻稳住整个大局,防止连锁反应,才是首要任务。“好,何处长,这里拜托你了。我这就回去。李局长,”他看向李向东,“你留在这里,配合何处长工作,同时……注意安全。”
李向东郑重点头:“明白,林局长放心。”
林卫国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病床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启明,转身快步离开了卫生所。
外面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
卫生所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竟然被经营成了一个传递情报的暗桩,那张蜡纸、那些暗号、那个药瓶里的标记物……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严密、专业且隐藏极深的网络。
他刚走到主办公楼楼下,怀里的对讲机就响了,是保卫科长老陈紧急调用:“林局长!机务段材料库那边报告,看守人员发现王国安在工具间里情绪突然激动,用头撞墙,被制止后,现在开始胡言乱语,反复说‘东西不在我这里’、‘早就交上去了’、‘别找我’!刘局长正在安抚,但效果不大!”
林卫国心头一紧。
王国安这边也崩溃了!这绝不是巧合,很可能是王启明被捕或失去联系的消息,通过某种他们尚未掌握的渠道,被其同伙知晓,进而向王国安施加了压力,或者触发了他的某种恐惧机制。
“告诉刘局长,务必保证王国安的人身安全,可以采取必要措施防止他自伤。告诉他,王启明已经交代了,让他不要再抱幻想,主动把问题说清楚,才是唯一出路!”林卫国一边快步上楼,一边命令道。他必须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差,击垮王国安的心理防线。
“是!”陈科长应道。
林卫国刚走进办公室,冯清就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发白:“局长,刚刚接到局总调度室转来的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部里某技术司的‘魏处长’,询问我们分局关于一批‘七十年代末合作项目遗留技术资料’的归档情况,语气很急,说部里紧急需要调阅,要求我们立刻准备好,他们明天就派人来取。我……我说需要向您汇报,他很不高兴,说让我们提高效率,他半小时后再打过来。”
部里技术司?魏处长?在这个节骨眼上?
林卫国眼神骤然锐利。
是真的部里急需,还是有人冒充部里名义,想趁机套取或确认那些敏感资料的情况?甚至是想打探分局目前的动态?
“电话号码记下了吗?”林卫国沉声问。
“记下了,是010的区号,具体号码在这里。”冯清递过一张纸条。
林卫国看了一眼,对冯清说:“这个电话如果再打来,你接,就说我正在开紧急安全生产会议,无法接听。问清楚他的全名、部门、调阅资料的具体文档编号或项目名称,以及是否有正式的部里调阅函件。告诉他,涉及历史文档,手续必须完备,你需要记录备案。态度要客气,但程序要问清楚。”
“明白。”冯清点头。
林卫国走到办公桌前,看着窗外开始西斜的太阳。
卫生所的密码、王国安的崩溃、这个可疑的部里来电……各种线索和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对手显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正在多线试探、施压,甚至可能准备强行突破。
他拿起内部电话,要通了陈科长:“陈科长,是我。除了现有布控,立刻增派便衣力量,在分局大院外围,特别是临近交通要道和偏僻围墙处,进行隐蔽巡逻,注意观察任何可疑徘徊车辆或人员。同时,通知门卫,对所有自称上级机关、兄弟单位来访的人员和车辆,一律按‘临检期间特殊规定’处理,详细登记,核实身份,未经我亲自批准,不得放入。哪怕是部里来的,也一样!”
“是!”陈科长的声音透着坚决。
放下电话,林卫国坐进椅子,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从现在到行动全面收网,这几个小时,将是最难熬,也最危险的时刻。他必须象一枚定海神针,牢牢钉在这里,指挥若定,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变故。
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静静地躺着。它在等待,等待那个最终发起总攻的指令。
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急促。
“进来。”林卫国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运输科的一位年轻科员,脸色惊慌,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林局长,不好了!刚才……刚才王启明副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没人接。我们科长让我去看看,结果……结果在电话机下面,发现压着这张纸,上面写着……写着……”
林卫国心中一凛,快步走过去,接过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用钢笔匆匆写下的字,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五点,备用点激活。‘货’若未出,则‘毁’。”
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