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名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的前民会高官,在复社成员押解下,踉踉跄跄,如同丧家之犬般,被带出了这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会议室,带下了楼。
当他们被押出总部大楼正门,塞进那些黑色汽车时,闻讯赶来的访员、路人,早已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民会吗?怎么还有人敢进民会拿人的?”
“民会的人甚至都不敢阻拦?”
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其他部门的官吏,也在远远看着,一个个神色晦暗不定,低声交谈着。
“民会自从逼走了里长,成日里横行霸道,想不到也有今天。”
“看来民会还没本事一手遮天,到底还是要听里长的”
刘启泰等人拼命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曾经象征着“民意”和“体面”的民会总部大楼,此刻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污垢和裂痕。
汽车引擎轰鸣,缓缓驶离。
车轮碾过长安街平整的路面,也仿佛碾碎了某种长期以来被视为坚固不可摧的光环。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汽车还未驶出内城时,就已经通过电话、电报、口耳相传,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继而,必将以更快的速度,传向全国。
几乎就在赵铁鹰率人突袭民会总部的同时,一列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普通蒸汽机车,喷吐着浓烟,缓缓驶离了京师火车站。
它没有开往专用的站台,没有盛大的送行仪式,甚至连车厢都只是普通的硬座和卧铺混编。
乘客大多是些看似普通的商旅、小吏、学生。
只有少数有心人可能会注意到,机车中段一节看似普通的车厢门口,站着两名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警惕地扫视着月台。
车厢内,靠窗的位置,魏昶君脱下了一贯穿着的粗布工装,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半旧的靛蓝色铁路工人制服,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洗得发白的工帽,帽檐压得有些低。
他靠窗坐着,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报纸,上面关于“青年复社”成立和章程的报道还墨迹未干。
窗外,京师的城墙和屋宇缓缓向后移动。
对面座位上,坐着那名如同影子般的老夜不收统领,他也是一身普通打扮,闭目养神,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旅伴。
“那边,应该开始了吧。”
魏昶君放下报纸,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问句。
“按计划,是此刻。”
老夜不收没有睁眼,低声回应。
魏昶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投向广袤的、正在被春寒料峭笼罩的华北平原。
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赵铁鹰那一刀,砍下去会很痛,会流很多血,也会激起最剧烈的反扑。
但这一刀,必须砍,而且要砍在明处,砍得人尽皆知。
只有彻底撕开那层“民意”的虚伪面纱,让脓血流出来,才能让更多的人看清病灶所在。
而他此行,就是要将这把火,从京师,烧到地方,烧到那些盘根错节、自以为天高皇帝远的“土围子”里去。
数日后,漕运枢纽,徐州。
这里没有京师的巍峨城墙,也没有江南的灯红酒绿。
有的是浑浊浩荡的黄河。
魏昶君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的景象,也看着后世历史上没有出现在这里的黄河。
这个时候的黄河尚未改道,流经济宁、徐州、淮阴入海、古旧的石码头、密密麻麻的漕船、以及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的河水、货物、汗水和人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息。
这里是红袍天下的血管枢纽之一,也是贪墨的温床,各种势力交织的泥潭。
徐州民会分会,设在城内一处颇为气派的旧式院落里。
分会长姓徐,名有财,名字很俗,人却很“精明”。
靠着早年投靠民会,又善于钻营,一步步爬到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
在徐州地界上,他徐会长的话,有时比知府还管用。
漕粮征收、转运、损耗、补贴各个环节,他都能插上一手,捞得盆满钵满。
手下也养着一批打手和帮闲,欺行霸市,强征“管理费”,百姓敢怒不敢言。
这天上午,徐会长正在分会的花厅里,优哉游哉地品着新到的龙井,听着手下汇报这个月的“孝敬”数目,盘算着是再在城外置办一处庄子,还是给他在京师民会总部的某个“靠山”再送一份厚礼。
突然,分会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似乎有很多人聚集,还夹杂着呼喊声。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
徐会长不悦地皱眉。
一个手下连滚爬爬跑进来,脸色惊慌。
“会会长,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码头上的苦力,街面上的小贩,还有还有一群穿得跟红袍大学那些年轻人一样的人,打着旗子,把咱们分会给围了!说要说要见您!”
“见我?见我干什么?”
徐会长心里一咯噔,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京师传来的报刊。
要知道民会在前两日,可是被打的一败涂地。
难道这把火要烧到徐州了?
但他毕竟是会长,面上强作镇定。
“反了他们了,叫卫队出去,把人驱散了,敢闹事的,抓几个送衙门!”
“会长,驱驱不散啊,人越来越多,而且而且”
手下声音都变了调。
“而且,人群前面,站着一个人看着看着有点眼熟像像画报上那个”
“像谁?”
徐会长不耐烦地问,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他话音未落,分会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撞开了!
阳光和喧哗声瞬间涌了进来。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入前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半旧靛蓝色铁路工人制服、戴着工帽、身形瘦削却腰背挺直的老人。
他脸上带着长途旅行的风尘之色,皱纹深刻,但那双眼睛,平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穿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年轻人,以及几位满脸激动、手里拿着小本本的“青年复社”文书,这批文书是先期抵达的,早已暗中在码头工人中调查多日。
再后面,是黑压压一片的码头工人、小贩、普通市民,他们眼中充满了惊疑、期待,以及长期压抑后的愤怒。
徐会长看到那老人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