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来自中原的红袍老兵吼声在海风中回荡。
台阶下,死一般的寂静。
渔民们面面相觑,能听到彼此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有人眼神挣扎,有人面露恐惧,更多人则死死盯着那面猩红的旗帜,盯着李自成手中寒光闪闪的剑,盯着港口外那艘刚刚喷吐过雷霆的钢铁巨舰。
“他娘的!老子受够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如铁塔的中年渔民猛地将手中的渔叉狠狠往地上一顿,赤红的眼睛瞪着李自成。
“这位这位李总监,你说的是真的?真能杀那些老爷?真分了田,不给那些启蒙会和民会交钱了?”
“红袍律法为证,里长钦赐文书为凭!”
李自成将短剑横在胸前,声音斩钉截铁。
“老子从北杀到南,从东杀到西,骗过你们这些苦汉子,有甚意思?!”
“好!信你一回!”
刀疤渔民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黑压压的同伴嘶声大吼。
“弟兄们,咱们祖祖辈辈在这海上河里讨食,受够了洋人老爷、地主老爷的鸟气,老婆被抢过,兄弟被打死过,饿得啃树皮的日子没过过吗?”
“今天有天兵来,给咱们粮食,给咱们撑腰,还想当缩头乌龟,等着下一波老爷来骑在头上拉屎的,就留下,是带把的,想报仇,想过人日子的,跟老子上船!”
“上船!”
“跟他们拼了!”
“杀老爷!”
怒吼声如同火山爆发,从一个点,迅速蔓延成一片。
长期被欺压的怒火、对改变的渴望、对那袋粮食和雷霆炮击带来的震撼与信服,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成百上千的渔民、失去土地的农民、码头苦力,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涌向码头,涌向那些放下舷梯、接纳他们的红袍舰艇。
李自成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得色,几乎落下泪来。
当年他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揭竿而起,投身造反。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些穷苦人做了皇帝,做了大官,其他穷苦人日子就好过了。
但红袍天下的现状在告诉他李自成,那些都是做梦!
启蒙会刚刚建造的时候难道不是一群穷人?民会提拔的难道不是一群穷人?
所以呢?
所以,里长要他们再‘造反’一次!
那就杀!
这一刻,李自成看着眼前的百姓。
他知道,火种已经投下。这燎原之火会烧向何处,会烧得多旺,会焚尽多少污秽,又会吞噬多少生命,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他收起短剑,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开始沸腾的港口和土地,转身,大步走向“荡南号”。
舰队再次起锚。
这一次,不仅带着杀戮的使命,还载上了第一批自愿追随“荡秽旗”的、满眼血与火的本地烈焰。
几乎与此同时,波斯湾北岸,某绿洲城市。
这里的气候与湿热肮脏的孟麦港截然不同,干燥,炎热,风沙粗粝。
城市边缘,一片被高大围墙和铁丝网圈起的、绿意盎然的区域格外醒目,与周围土黄色的贫瘠形成刺眼对比。
这里是“两河流域开发公司”的产业,名义上由“自由议会”批准设立,实际控制者是一群与启蒙会、旧波斯贵族及欧罗巴资本关系密切的“新贵”。
他们以极低价格“租赁”了这片最肥沃的绿洲土地,雇佣廉价奴仆种植利润惊人的椰枣和棉花,自己则在围墙内的欧式别墅里,享受着美酒,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奢侈品。
此刻,这片“乐园”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献忠的“扫北号”舰队并没有直接进攻港口城市,而是选择了这处相对偏僻但地位关键的绿洲作为第一个目标。
登陆的北半球巡察兵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整个种植园区域。
没有立即进攻,而是用简单的波斯语和阿拉伯语,通过喇叭向围墙内喊话,要求管事者出来答话,交出地契账册,释放被非法拘押的奴仆。
围墙内一片大乱。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西装、留着精心修饰的胡须、但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在一队持枪护卫的簇拥下,战战兢兢地登上围墙的瞭望塔。
他操着带口音的官话,色厉内荏地喊道。
“外面是哪里来的军队?这里是红袍旗下‘两河流域自由议会’批准、合法注册的产业。”
“地契文书齐全,受《自由议会产权法》保护,神圣不可侵犯,你们这是武装入侵,是破坏商业秩序,我要向巴士拉的自由议会,向京师的民会申诉,你们担待不起!”
张献忠骑在一匹高大的阿拉伯马上,闻言,掏了掏耳朵,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他连马都没下,对旁边一名通译道。
“你申你娘!”
“告诉他,老子是红袍天下北半球巡察总监张献忠,让他把地契拿出来,给老子瞅瞅,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批的,又‘神圣’在哪儿。”
通译大声翻译。
墙上的管事气急败坏,但还是示意手下,从塔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拿出几卷烫金的文书,隔着老远晃了晃。
“看清楚了,自由议会的大印,还有驻巴士拉欧罗巴领事的认证,这都是具有效力的法律文书,你们赶紧退去,否则”
他话音未落。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张献忠手中那杆刚擦亮的新式步枪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管事手中那个檀木盒子应声而飞,盒盖炸裂,里面的地契文书散落出来。
墙上一片惊叫。
管事吓得瘫倒在地。
张献忠慢悠悠地策马上前几步,来到围墙下,弯腰,用枪管随意扒拉了一下飘落在地的、制作精美的地契文书。
他歪着头看了看,然后,在墙上墙下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
呲啦一声,火苗燃起。
张献忠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卷据说“神圣不可侵犯”、“具有律法效力”的地契,凑到火苗上。
羊皮纸和烫金文字,迅速卷曲,焦黑,化为袅袅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