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孟麦港。
这里的空气永远是黏稠的,混杂着海腥、香料、粪便、汗水,以及某种隐隐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太阳毒辣地炙烤着拥挤不堪的码头区,低矮破败的棚屋如同癞痢头般贴在肮脏的海岸线上。
衣衫褴褛、肤色黝黑的人群在污泥和杂物中艰难求生,眼神大多麻木。
而与这片肮脏贫穷仅一街之隔,便是高墙深院、绿树成荫的欧式庄园区,那里属于少数大地主,以及那些早已与殖民时代藕断丝连、如今又攀附上“启蒙会”或“民会”某些势力的“体面人”。
港口外围,一支悬挂着奇怪旗帜。
半边残破“闯”字旗,半边鲜艳红袍徽的黑色舰队,如同沉默的巨兽,悄然泊锚。
没有大张旗鼓的进港仪式,没有与当地官府的交接。
只有小艇穿梭,将一队队身穿深蓝色作战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送上码头。
他们行动迅捷无声,迅速控制了港口几处要害,却没有扰民,只是用生硬但清晰的当地土语,反复喊着。
“红袍巡察,只诛首恶,不扰良民!”
码头的苦力和渔民们惊疑不定地远远围观,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天兵”从何而来,意欲何为。
李自成没有下船。
他站在“荡南号”铁甲舰的舰桥上,举着望远镜,冷冷地观察着港口和远处那片奢华的庄园区。
他脸上没有任何初到异域的激动或好奇,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
副官递上一份刚刚由潜伏此地的夜不收送来的绝密情报。
“总监,查清了,港口西边最大的那座庄园,主人叫‘拉奥’,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拥有周边数万英亩最好的稻田和椰林,表面上是个‘开明绅士’,挂着民会‘名誉顾问’的头衔,实际与旧东印度公司残余势力、以及潜伏的启蒙会成员来往密切。”
“他垄断了本地大半的粮食贸易,囤积居奇,去年饥荒时高价售粮,逼得至少上百户奴仆家破人亡。”
“除此之外,他还操纵河道,强征劳役修建私人码头,打死了三个不服的渔民,庄园内蓄养着上百名私人武装,装备不差,另外,港内泊着的三艘悬挂‘联合贸易公司’旗号的武装商船,就是由他参股控制,实际上是为他走私货物、威慑四方的打手。”
李自成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囤粮逼死人命,蓄养私兵,勾结外寇好,很好,正愁没个够分量的脑袋,祭老子这面新旗。”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的陆战队指挥官下令。
“第一队、第二队,目标西庄园,要快,要狠。反抗者,格杀勿论,注意,尽量别毁粮仓,第三队,控制那三艘武装商船,敢有异动,直接击沉。”
“是!”
命令迅速传达。
半个时辰后,当日头最毒辣、连狗都懒得叫唤的午后,尖锐的哨音和爆豆般的枪声,骤然撕破了孟麦港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
李自成麾下的内卫精锐,如同捕食的猎豹,从多个方向迅猛扑向西边那座占地广阔的庄园。
高墙和望楼上的私人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精准的狙击和猛烈的火力压制。
大门被炸药炸开,士兵蜂拥而入。
庄园内顿时大乱,惊叫、哭喊、零星的抵抗枪声,夹杂着士兵短促有力的喝令和补枪声。
战斗几乎没有悬念。
拉奥蓄养的护卫欺负平民是好手,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红袍内卫,一触即溃。
不到两刻钟,枪声基本停歇。
浑身肥肉、只穿着睡衣的拉奥老爷,和他几个主要帮凶的儿子、管家,被反剪双臂,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庄园前那片用来晾晒谷物、此刻却空荡荡的广场上。
更多的士兵冲进了庄园深处那座巨大的、如同堡垒般的石头粮仓。
当沉重的仓门被撬开时,连久经沙场的士兵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里面堆积如山的稻谷、小麦,因为囤积太久,有些已经发霉板结,散发出的陈腐气味中人欲呕,粗略估计,足够至少三千人吃一年!
消息很快传到码头区。
起初,贫民窟里的人们只是惊恐地关门闭户,以为又来了新的强盗或官府火并。
但渐渐地,有胆大的人偷偷靠近庄园方向张望,看到了那些被捆起来丢在太阳地里暴晒的老爷们,看到了粮仓被打开,看到了士兵们并没有抢劫,反而开始从粮仓里搬出一袋袋粮食,在广场上堆成小山。
疑惑,取代了恐惧。
人群开始聚集,远远地,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却不敢靠前。
这时,一名通晓当地多种土语的红袍军官,跳上一辆废弃的牛车,拿起一个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越聚越多、眼神茫然而又带着一丝渴望的人群,大声喊话。
他的话,被几名同样懂土语的士兵接力传递出去。
“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不要怕,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红袍天下的军队,是里长派来,惩治恶霸,给你们做主的!”
人群骚动了一下,红袍天下?里长?
新一辈的当地百姓只知道接管这里的老也是启蒙会和民会的老爷。
老一辈的倒是知晓,但这些年的欺压,当真是把他们心底最后的热乎气给耗干了。
所以惩治恶霸这些词对年轻人很陌生,但对那些听说过的老一辈,带来的只有苦涩和不确定。
军官继续喊,举起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
“奉红袍天下里长令,南半球巡察总监李公,宣告《红袍均田令》于此地!”
他开始大声宣读,条文简洁有力。
废除拉奥等恶霸地主一切非法地契;将囤积粮食分与无粮饥民;河道码头收归公有,人人可用;既往欺压罪行,将依法严惩每念一条,人群的骚动就大一分。
分粮?
收归公有?
严惩恶霸?
这这可能吗?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老一辈的当地百姓都在苦笑着。
除了刚打下这里的时候,红袍这样做过,自从启蒙会和民会的老爷们来了,这里就再也没了那些所谓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