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声喊着的内容,伴随着风,传到了燕王大军之中。
每一个字,都象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进了每个的燕王军士兵的心窝子里。
军心,本就因为连续的败仗和持续的减食而摇摇欲坠。
此刻,更是被这毫不掩饰的攻心之计,搅得浮动不安。
帅帐内。
赵明哲听着这动静,气得胸口发闷,喉头一阵腥甜,差点当场吐出血来。
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他除了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
他原本引以为傲的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来。
可现在呢?
先是试探攻城,折损了一千多人。
再是夜袭中计,被坑杀了三千精锐。
最后被骗着攻城,又丢下了四千多具尸体。
前前后后,还没跟李万年主力正面交锋,就没了近万人。
八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七万出头。
最要命的,不是人数的减少。
而是一支军队的灵魂——士气和军心。
正在开始涣散。
从开始缩减口粮,到一次次的攻城失利,再到如今对方这种诛心至极的心理战。
他军队的状态,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他却毫无办法。
夜幕,再次降临。
渔阳城这边,到了晚上也不安分。
城门口的空地上,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下面燃着熊熊的篝火。
锅里炖着大块的肥肉,浓郁的肉香和香料的独特味道混合在一起,伴随着夜风,飘出很远很远。
也飘进了燕王大军的营地。
每一个闻到这股味道的士兵,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得翻江倒海,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吞咽着口水。
赵明哲在帅帐内,心烦意乱,翻来复去地睡不着。
那股让他作呕的肉香味,仿佛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子,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动静。
他猛地坐起身,对着帐外厉声喝道:“外面出了什么情况?”
一名亲兵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地。
“王爷,巡逻队抓到了几个……几个趁着夜色,想偷跑到渔阳城去投降的士兵。”
“什么?!”
赵明哲勃然大怒,他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抓起一件外袍披上,大步走出营帐。
“带本王过去!”
在营地的一处空地上,赵明哲看到了那几个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逃兵。
他们浑身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
他们都知道,作为逃兵,等待他们的下场是什么。
此刻,他们心里充满了后悔和嫉妒。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隐蔽一点,为什么会被抓住。
嫉妒那些成功跑掉的同袍,这个时候,不说能吃上大块的肉,但肯定能有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喝。
而自己,却要在这里等死。
“混帐东西!”
赵明哲看着这几个士兵,胸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他从旁边一名军官手里抢过一条浸了水的牛皮鞭子,对着其中一人的后背,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浸了水的牛皮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狠狠地抽在其中一个逃兵的背上。
皮开肉绽。
“啊——!”
凄厉的惨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传出了很远。
整个燕王大军,有大半都听到了这让人头皮发麻的叫声。
“啪!”
“啪!啪!”
赵明哲状若疯狂,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下,雨点般地抽打在那几个逃兵的身上。
“饶命啊!王爷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
逃兵们在地上翻滚着,疯狂地求饶。
但赵明哲充耳不闻,他双眼赤红,只是机械地,用尽全力地挥舞着鞭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的怒火和屈辱。
惨嚎声渐渐微弱下去。
直到那几个人都成了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抽搐,赵明哲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动作。
他扔掉鞭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走到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
他并没有想从这几个快死的人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在质问,在发泄。
可让他意外的是,一个浑身是血,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逃兵,竟然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赵明哲,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清淅地传到了赵明哲的耳朵里。
“呵……呵呵……”
“你……你每天就让我们吃那么点食物,连肚子都填不饱,就想……就想让我们为你去拼命?”
“你真当……我们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有种……你就杀了我们,这么折磨我们算什么本事……”
“你这堂堂燕王,我看……真比不过人家李侯爷……”
赵明哲惊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一个被自己打到这种程度的人,竟然还有力气开口说话。
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
李万年!
又是李万年!
“你找死!”
赵明哲狂吼,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刃,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他本不准备亲手杀这几个蝼蚁,他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可这个逃兵的话,每一个字,都象是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彻底引爆了他。
李万年,李万年,就那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也配跟我比?
他赵明哲,天潢贵胄,大晏的亲王!
李万年算个什么东西?
可现在,他麾下的一个贱卒,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不如李万年!
“噗嗤!”
赵明哲一刀,狠狠地捅进了那名逃兵的胸口。
刀刃贯穿了身体,从后背透出。
那逃兵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瞪得老大,嘴里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赵明哲抽出长刀,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看也不看,转身又是一刀,砍向了另一个还在地上呻吟的逃兵。
“噗嗤!”
人头滚落。
“噗嗤!”
“噗嗤!”
他象是疯了一样,一刀接着一刀,将另外几个逃兵,全都砍死在当场。
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周围的亲兵和将领们,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模样,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喘。
这还是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人恶鬼!
赵明哲站在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中间,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手中的长刀,刀尖还在“滴答滴答”地淌着血。
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
可是,那句话,却依旧回荡在他耳边。
“你这堂堂燕王,真比不过李侯爷……”
这句话,如同魔音贯耳,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
李万年!
李万年!
就那个泥腿子,也配跟本王比?
他自始至终,就没看得起过李万年,在他眼里,李万年就是个走了狗屎运,侥幸爬上来的贱民!
而现在,一个连贱民都不如的逃兵,竟然说他不如李万年!
赵明哲站在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中间,握着滴血的钢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围的将士,看着他这副如同恶鬼般的模样,一个个禁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地上那几具尸体,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更加阴冷的怨毒所取代。
他败了。
但他不能认。
他绝不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泥腿子!清晨,李万年用完早饭后,在陈平的陪同下,再次登上了渔阳的城楼。
他没有理会身旁众人,径直走到城墙边,动用了自己的能力。
刹那间,远方燕王大军的营地,在他眼中变得清淅无比。
他看到,那些本该在清晨操练的士兵,此刻却三三两两地瘫坐在营帐门口,眼神麻木,面黄肌瘦。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绝望和死气。
巡逻的队伍稀稀拉拉,脚步虚浮,完全没有一支精锐大军该有的样子。
甚至,他还看到几个军官,正用鞭子驱赶着一群士兵去清理茅厕,而那些士兵的脸上,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侯爷,您看到了吧?”
陈平站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昨天后半夜,又跑过来十三个人。据他们说,燕王在营中立了军法,凡是抓到逃兵,一律当众虐杀。”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往我们这边跑。”
李万年收回目光,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
“一个连饭都给不饱的主帅,还指望手下的人为他卖命,真是可笑。”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李二牛和王青山。
“二牛,你现在还想冲出去吗?”
李二牛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答道:“头儿,俺现在冲出去,感觉跟欺负人似的,没劲。”
王青山则是一言不发,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万年,等待着他的命令。
李万年走到城楼的沙盘前,那上面,是渔阳城周边的详细地形。
“燕王已经被我们困死了,他的粮草,最多还能撑两天。”
“他现在,就象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饿狼,要么饿死,要么就只能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陈平上前一步,拱手道:“侯爷,属下以为,我们现在可以加大攻心之策。每日三餐,都在城外烹煮肉食,再派人喊话,不出三日,其军心必将彻底瓦解。”
“到那时,我们只需派兵掩杀,便可大获全胜。”
李万年摇了摇头。
“不。”
“这个法子太慢了。”
他指着沙盘上的燕王大营。
“赵明哲不是傻子,他不会坐以待毙。困兽之斗,往往最为凶狠。他那七万多人要是发起疯来,就算我们能赢,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我北营的兵,每一个都金贵得很,我不想让他们折损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消耗战里。”
李二牛听得连连点头:“头儿说得对!不能便宜了那帮孙子!”
李万年看向王青山。
“青山,你有什么看法?”
王青山沉吟片刻,上前说道:“侯爷,既然不想强攻,又要速战速决,那就只能设伏。”
“我们可以故意卖个破绽,引诱他主动出击,然后聚而歼之。”
“没错。”
李万年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的想法,和青山一样。”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
“赵明哲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冲进渔阳城,抢夺我们的粮草。”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
他看向陈平。
“从今天起,城外的肉粥,不光要煮,还要加大分量,让所有降兵都能吃上肉。”
“喊话的内容,也要改一改。”
陈平立刻问道:“侯爷,要改成什么?”
李万年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告诉他们,我们准备在城东,开辟出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接收投降的士兵。”
“所有愿意投降的人,都可以去那里。我们保证,只要他们放下武器,就绝不伤害,并且提供食物。”
陈平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侯爷,这……这不是等于给燕王指明了突围的方向吗?”
“他若是集结全部兵力,猛攻城东,我们岂不是……”
“要的就是他来攻。”
李万年打断了他的话,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城东外围的一片开阔地上。
“我要在这里,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他抬起头,环视着众人,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将令。”
“王青山,你率领本部五千弓弩手,并节制孟令麾下三千步卒,立刻前往城东五里坡,连夜构筑阵地。”
“我要你在那里,布下一个口袋阵。任何敢踏进这个口袋的敌人,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王青山眼神一凛,抱拳领命。
“是!”
李万年又看向李二牛。
“二牛,你率领本部五千精锐,埋伏在五里坡的侧翼。”
“等王青山的箭雨复盖之后,你的任务,就是从侧面,给我狠狠地凿穿他们的阵型,彻底冲垮他们!”
李二牛一听有仗打,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一拍胸脯,声如洪钟。
“头儿你就瞧好吧!俺保证把他们杀个屁滚尿流!”
最后,李万年的目光落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你负责城内的防务,以及协调各部。”
“同时,让那些刚刚投降的燕王军士兵,去城东外围,假装搭建接收营地,把戏做足了。”
“我要让赵明哲相信,我们真的以为他会选择从那里投降。”
陈平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钦佩。
他躬身一拜。
“属下,遵命!”
一场针对燕王大军的围猎,就此拉开序幕。
李万年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将领们一个个领命而去,眼神深邃。
赵明哲,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数?
不管你出什么招,迎接你的,都只会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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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大营,帅帐。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赵明哲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听着手下将领的汇报。
“王爷,今日……今日又有几十人,趁着换防的空隙,逃了。”
一名将领硬着头皮说完,便把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去看赵明哲的眼睛。
“砰!”
赵明哲一掌拍在案几上,那张结实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猛地站起身,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象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本王待他们不薄!为何!为何要背叛本王!”
帐下的将领和谋士们,一个个禁若寒蝉。
待他不薄?
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自从被困在这里,军中的口粮一减再减,从一开始的干饭,到如今的稀粥
别说打仗了,士兵们连站岗的力气都快没了。
而对面的李万年呢?
天天在城外大鱼大肉地炖着,那香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
这几天,更是变本加厉,直接说明了要在城东开辟降兵营。
这哪里是劝降,这分明就是在所有燕王军士兵的心里,开了一道通往生路的大门!
此消彼长之下,军心不散才怪了。
“王爷!”
谋士张知非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悲戚之色,对着赵明哲深深一拜。
“事已至此,军心已散,大势已去。请王爷……为了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了我大晏的江山社稷,降了吧!”
“住口!”
赵明哲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地盯着张知非,那眼神,象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让本王投降?投降给那个泥腿子李万年?”
“本王乃大晏亲王!天潢贵胄!岂能向一介武夫低头!”
“你再敢言降,本王现在就斩了你!”
张知非被他吓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却依旧梗着脖子。
“王爷!忠言逆耳啊!再打下去,我们只有全军复没的下场!”
“好一个全军复没!”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看去,说话的,正是谋士刘希。
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疯狂。
“张大人说得对,再这么耗下去,我们确实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
赵明哲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希冀。
“刘先生,你有办法?”
刘希的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
“既然李万年想让我们去城东投降,那我们就如他所愿!”
张知非闻言,大惊失色。
“刘希!你疯了!难道你也要劝王爷投降?”
“投降?”
刘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我刘希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他转向赵明哲,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煽动性。
“王爷,李万年既然在城东为我们准备了‘生路’,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把这条生路,变成他的死路!”
“我建议,我们集结全军,佯装向城东投降。但在靠近之后,立刻发起总攻!”
“李万年必定以为我们军心已散,防备松懈。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能冲破他城东的防线,杀进渔阳城!我们就赢了!”
张知非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荒唐!这简直是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这跟直接冲上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区别?”
刘希冷笑一声。
“区别就在于,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与其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被李万年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耗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战上一场!”
“王爷!”
刘希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要么,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夺下渔阳!”
“要么,就让这七万将士的鲜血,染红渔阳的土地,也算是为王爷您的霸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大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刘希这番疯狂的言论给镇住了。
赵明哲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铄着挣扎和尤豫。
理智告诉他,这是在赌博,一场胜算缈茫的豪赌。
但刘希的话,却象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被逼到绝境的心。
是啊,与其在这里窝囊地饿死,不如拼死一搏!
他赵明哲,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也要在李万年的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许久。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疯狂和决绝。
“好!”
“就依你之计!”
他环视着帐下众人,声音嘶哑而坚定。
“传我将令!”
“明日清晨,全军饱餐一顿!把我们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
“然后,全军开拔,向城东进发!”
张知非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赵明哲没有再理会他,只是抽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
“明日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本王将与诸君,一同死战!”
“死战!”
帐下,那些同样被逼到绝境的将领们,被他这股疯狂的情绪所感染,一个个红着眼睛,嘶声怒吼。
最后的疯狂,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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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渔阳城,郡守府。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李万年正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锦衣卫送来的密报。
密报的内容,正是赵明哲在帅帐内,决定孤注一掷,全军突袭城东的全部计划。
“呵呵,狗急跳墙了。”
李万年放下密报,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站在下方的陈平,也是一脸的轻松。
“侯爷,这赵明哲,到底是没沉住气。”
“他以为我们真的会在城东接收降兵,却不知,我们为他准备的,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李万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能掉以轻心。”
“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反扑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他麾下毕竟还有七万之众,虽然士气低落,但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锋,其冲击力,也不可小觑。”
陈平神色一肃。
“侯爷说的是,是属下轻敌了。”
“不过,王将军和李将军那边,都已准备就绪。五里坡的地形,易守难攻,再加之我们准备的那些东西,赵明哲的这次冲锋,注定是有来无回。”
李万年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再次审视着整个战场的布局。
“赵明哲的计划,是佯装投降,靠近之后,再发起突袭。”
“这一点,我们要利用好。”
他看向陈平。
“传令给城东负责假装搭建营地的部队,明天,让他们表现得更松懈一点,甚至可以和对面的燕王军‘友善’地打招呼。”
“务必要让赵明哲相信,我们已经完全放松了警剔。”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侯爷是想……让他死得更明白一点?”
“不。”
李万年摇了摇头。
“我是想让他的手下,死得更少一点。”
陈平一愣,没明白李万年的意思。
李万年解释道:“如果一开始就让他发现是陷阱,他必然会驱使全军,不计伤亡地猛冲。那样的战斗,即便我们能赢,伤亡也不会小。”
“但如果,让他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了,他必然会命令最精锐的前锋,以最快的速度发起冲锋,意图一举撕开我们的防线。”
“而他后续的大军,则会因为佯装投降的阵型,而变得拥挤和迟缓。”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集中力量,以雷霆之势,一举吃掉他最精锐的前锋,就能彻底击溃他的士气。”
“到那时,剩下的数万大军,群龙无首,士气崩溃,除了投降,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陈平听完,恍然大悟,心中对李万年的敬佩,又加深了几分。
侯爷这不仅仅是在算计敌人,更是在算计人心,算计整个战场的走向。
他要的,不只是一场胜利,而是一场伤亡最小,战果最大的完胜。
“侯爷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陈平由衷地说道。
“去吧,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
李万年挥了挥手。
“另外,告诉王青山,他的第一轮箭雨,至关重要。我要的,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在那一瞬间,就把敌人的冲锋势头,给我彻底打断!”
“是!”
陈平领命,快步离去。
大堂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万年看着沙盘,目光落在了城东五里坡的位置。
那里,将会是决定七万燕王军命运的修罗场。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明天一早,便可见分晓。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带着凉意的夜风吹了进来。
远方的天际,依旧是一片漆黑。
但李万年知道,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了。
而对于赵明哲和他的大军来说,这或许是他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黎明。
“赵明哲,游戏,该结束了。”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
黎明,天色微亮。
沉寂了一夜的燕王大营,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
“咚!咚!咚!”
那鼓声,沉闷而压抑,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营地内,所有的燕王军士兵,都领到了一顿自围城以来,最为丰盛的早餐。
虽然只是一碗稠一些的肉粥,但对于这些饿了许久的士兵来说,已经是无上的美味。
吃完这顿“断头饭”,七万大unn,在各级军官的呵斥和刀剑的逼迫下,排着松散而拥挤的队形,缓缓地朝着渔阳城东门的方向,移动而去。
他们手中的兵器,大多都用布条包裹着,看上去,确实象是要去投降的样子。
大军的中央,赵明哲身披重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王爷,李万年的人,就在前面。”
谋士刘希指着前方。
只见在城东门外数里的开阔地上,一群北营的士兵,正懒洋洋地搭建着一些简陋的营帐,看上去,毫无防备。
甚至,当他们看到燕王大军靠近时,还有人远远地挥手,似乎在欢迎他们。
“哼!一群蠢货!”
赵明哲冷笑一声,心中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传令下去,让前锋做好准备!一旦进入三百步范围,立刻给本王冲锋!”
“是!”
燕王军的前锋,是一万名由他亲卫和军中精锐组成的敢死队。
他们是这支军队里,唯一还能保持着高昂战意的力量。
他们缓缓地靠近,再靠近。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就是现在!”
赵明哲猛地抽出长剑,向前一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冲!给本王踏平他们!”
“杀啊!”
早已准备多时的前锋敢死队,瞬间撕下了伪装。
他们扔掉包裹兵器的布条,发出一声声野兽般的怒吼,朝着前方那片看似毫无防备的营地,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去不到一百步的时候。
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鸣叫,骤然从他们前方的山坡上载来。
那声音,仿佛撕裂了空气,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紧接着。
“嗖!嗖!嗖!嗖!嗖!”
成千上万支箭矢,如同从天而降的黑色暴雨,瞬间笼罩了整个冲锋的队列!
那是王青山和他麾下的五千弓弩手,发出的第一轮齐射!
这一轮箭雨,覆盖范围之广,密度之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冲在最前面的燕王军士兵,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密集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噗嗤!噗嗤!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箭雨中,被无情地收割。
一万人的冲锋队列,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势头猛地一滞。
“有埋伏!”
“是陷阱!”
惊恐的尖叫声,在混乱的军阵中响起。
“不要停!冲过去!冲过去他们就没箭了!”
一名燕王军的将领,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试图重整队形。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咻!”
又是一声尖锐的鸣叫。
一支羽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精准地从他的眼框射入,贯穿了整个头颅。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刻,身体晃了晃,重重地从马上栽了下来。
山坡上,王青山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长弓。
“第二轮,放!”
冰冷的声音,再次下达。
又一波死亡的箭雨,倾泻而下。
这一次,箭雨的目标,不再是复盖全场,而是集中打击那些试图重整队形的局域,和那些挥舞着旗帜的军官。
一个又一个军官,在精准的狙杀下,应声倒地。
失去了指挥的士兵,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们想冲,但前方的箭雨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们想退,但后方的大军却在不断地向前拥挤。
进退两难!
整个前锋部队,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远处的赵明哲,看着这惨烈的一幕,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的计策,他的孤注一掷,竟然在开始的一瞬间,就被人看穿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王爷!快撤吧!我们中计了!”
张知非冲到他身边,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
“撤?往哪儿撤!”
赵明哲状若疯狂地咆哮。
“本王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看着前方那如同血肉磨坊般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后军变前军!全军冲锋!给本王用人命,把这条路填出来!”
然而,他的命令,还未传达下去。
“杀——!”
一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突然从战场的侧翼响起!
---
那声喊杀,如同平地惊雷,让本就混乱的燕王军阵脚大乱。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山坡的另一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黑色的洪流!
为首一将,身材壮硕如牛,手持一柄开山大刀,身先士卒,如同一头出笼的猛虎,直扑燕王军拥挤不堪的侧翼。
正是奉命在此埋伏多时的李二牛!
“兄弟们!给俺杀!”
李二牛一声爆喝,手中的大刀舞成一片寒光,第一个冲进了敌阵。
“噗嗤!”
一名燕王军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
鲜血和内脏,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更添了几分凶悍。
他身后的五千北营精锐,结成一个个锋利的攻击阵型,如同一把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燕-王军那臃肿而混乱的腰部。
如果说,王青山的箭雨,是将燕王军的前锋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那么,李二牛的这次侧翼突击,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因为遭遇埋伏而军心动摇的燕王军,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时,再也无法维持任何阵型。
“侧面!侧面有敌人!”
“我们被包围了!”
“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位于中军的士兵,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方溃逃。
而位于后方的士兵,却还在军官的逼迫下,茫然地向前拥挤。
自相践踏,惨叫连连。
整个战场,彻底变成了一场灾难。
远处的帅旗之下,赵明哲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大军,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麦秆,在北营军的冲击下,迅速枯萎、倒下。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起来。
败了。
一败涂地。
连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王爷!王爷!”
身边的亲卫,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焦急地呼喊着。
可赵明哲,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耳边,只剩下战场上那震天的喊杀声,和自己士兵那绝望的惨嚎。
就在这时,在另一侧的山坡上,一直按兵不动的孟令,突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随着李二牛的部队将敌军阵型彻底搅乱,燕王军的帅旗,出现了片刻的动摇和混乱。
保护帅旗的亲卫,有一部分被派去阻挡李二牛的冲锋,导致帅旗周围的防御,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机会!
孟令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三千名早已蓄势待发的步卒,眼中闪铄着嗜血的光芒。
“兄弟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看到那面燕王的帅旗了吗?”
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侯爷给了我们机会!现在,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
孟令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向前一指。
“目标,燕王帅旗!”
“夺旗者,侯爷必定厚赏!”
“随我,冲!”
“杀!”
三千名北营步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们从山坡上,如猛虎下山,朝着燕王军那已经开始崩溃的中军,发起了致命的冲锋!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赵明哲的帅旗!
孟令一马当先,他那壮硕的身躯,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同一辆横冲直撞的战车。
任何敢于挡在他面前的敌人,都被他手中的钢刀,轻易地撕碎。
“挡我者死!”
他怒吼着,一刀将一名试图阻拦他的燕王军校尉,连人带马,斩于马下。
他身后的士兵,更是士气如虹,他们紧紧地跟在孟令的身后,组成一个锋利的锥形,势不可挡地,朝着那面代表着燕王身份的帅旗,狠狠地扎了过去!
赵明哲终于从失魂落魄中,惊醒了过来。
他看到的,是一支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军队,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他的层层防线,直奔自己而来!
为首那员将领,浑身浴血,状若疯魔。
“护驾!护驾!”
赵明哲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身边的亲卫们,连忙组成一道人墙,试图挡住孟令的冲锋。
然而,在孟令和他身后那三千如狼似虎的北营军面前,这道人墙,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给我破!”
孟令一声爆喝,手中的钢刀,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劈下!
“当!”
一声巨响,数名亲卫手中的长枪,被他一刀斩断。
他身后的士兵,顺势而上,瞬间将这道防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孟令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帅旗!
他一个箭步,冲到帅旗下方,无视了旁边刺来的几杆长枪,任由枪尖在自己的甲胄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那根两人合抱粗的旗杆。
“给老子,倒下吧!”
他发出一声惊天的怒吼,手臂上的肌肉,坟起如虬龙。
那根深埋在地下,需要数人才能扶稳的巨大帅旗,竟被他,硬生生地,连根拔起!
“轰!”
巨大的帅旗,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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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面像征着燕王赵明哲身份和权威的帅旗轰然倒下的那一刻,整个战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正在厮杀、溃逃、挣扎的燕王军士兵,都下意识地,朝着中军的方向望去。
他们看到的,是那面倒下的帅旗,和站在废墟之上,如同魔神般的孟令。
帅旗倒了!
王爷败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摧毁了所有燕王军士兵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战意。
“王爷败了!我们败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当啷!”
第一个扔下兵器的士兵,带动了第二个,第三个。
兵器砸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别杀我!我投降!”
“我投降了!好汉饶命!”
前一刻还在负隅顽抗的士兵,这一刻,扔掉兵器,双手抱头,跪在了地上。
正在疯狂溃逃的士兵,也停下了脚步,茫然地跪倒在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崩溃!
一场彻彻底底的全线大崩溃!
李二牛看着眼前这突兀的一幕,有些发愣。
他刚刚杀得兴起,一刀将一个燕王军的裨将砍翻在地,正准备找下一个目标,却发现周围的敌人,全都跪下了。
“他娘的,这就完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有些意犹未尽地啐了一口。
山坡上,王青山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他看着下方那成片成片跪倒的身影,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一切,都在侯爷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