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钱德发听着陈平那句“保护”,整个人如坠冰窟。
狗屁的保护。
他心里面哪里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保护,这是要对他动手了!
他想挣扎,想辩解,可看着陈平身后那些士兵冰冷的眼神和出鞘的钢刀,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钱老板,李将军有令,让我等彻查此事,还你一个清白。”
陈平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他对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
“仔细点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千万不能冤枉了钱老板这样的‘大善人’。”
“是!”
几十名士兵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进钱府的各个角落,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响彻了整个府邸。
钱德发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陈平这是铁了心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现在,只希望对方不要真搜出什么东西来。
陈平将钱德发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也不着急,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站在大堂里,等着手下人把准备好的“证据”给“搜”出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的百姓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漆木盒,快步从后院走了过来。
“校尉,有发现!”
陈平心中一定,来了。
他瞥了一眼那士兵,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带着几分疑惑。
陈平心里咯噔一下,这表情不对啊,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木盒,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回校尉,是从钱老板书房的暗格里搜出来的。”士兵答道。
陈平眉头微皱,他安排人准备的“证据”可不是一个盒子。他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信件和一份用锦缎包裹的帐册。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拆开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错愕、荒谬,最终转为狂喜的古怪神情。
这封信,竟然是钱德发写给燕王赵明哲的亲笔信!
信中,钱德发详细地叙述了自己如何响应燕王,在广阳城内囤积居奇,制造混乱,并计划如何拖延北营军的迁徙计划,以此来“迎接王师”的“丰功伟绩”。字里行间,满是对燕王的谄媚和对自己的吹嘘,生怕燕王不知道他钱德发的“忠心”。
陈平一封接一封地看下去,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
他原本还想着怎么栽赃陷害,没想到,这钱德发自己把所有的罪证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还用黑漆木盒精心保存了起来,生怕别人找不到。
这真是……天助我也!
陈平拿着那些信件,缓缓走到瘫坐在地的钱德发面前。
“钱老板,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陈平将信件摔在他的脸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本官还想着怎么给你罗织罪名,没想到你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钱德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信件,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不……这不是我的!这是诬陷!这是你们伪造的!”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伪造?”陈平冷笑一声,他捡起那本锦缎包裹的帐册,当着钱德发的面翻开,“这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你和城中那些士绅勾结,如何抬高粮价,如何将粮食藏匿,又是如何计划着等燕王大军一到,就把这些粮食献上去当投名状的。钱老板,你的笔迹,本官还是认得的。”
钱德发彻底傻了,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为了日后向燕王邀功而精心准备的“功劳簿”,竟然成了催命符!
陈平不再理会这个已经吓傻的蠢货,他转身,手持信件和帐册,大步走到钱府门口,面对着外面数千名愤怒的百姓。
“诸位乡亲!”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出,清淅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大家想知道,为什么城里的粮食突然买不到了吗?”
“大家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活活饿死吗?”
陈平高高举起手中的信件和帐册,声音铿锵有力。
“现在,证据就在我手上!”
“这个叫钱德发的奸商,勾结城中十几名无良大户,非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更是暗中投靠了叛王赵明哲!”
“他们故意制造粮荒,散播谣言,就是想逼死我们,然后开城迎接燕王的叛军!”
说着,他将其中一封信的内容,高声朗读了出来。
当听到钱德发计划着如何让他们饿肚子,如何把他们当成向燕王邀功的筹码时,人群彻底沸腾了!
“杀了他!杀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不能放过!”
“杀了他们!开仓放粮!”
百姓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震天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钱府掀翻。
就在这时,李二牛带着一队亲兵,大步流星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他一把从陈平手里拿过帐册,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但这并不防碍他对着帐册上的人名,开始点名。
“李家绸缎庄的李扒皮!给俺滚出来!”
“王记当铺的王老鼠!在哪儿!”
“还有你们……”
他每点到一个名字,人群中便会发出一阵骚动,那些被点到名字的士绅,一个个面如土色,被周围愤怒的百姓当场揪了出来,拳打脚踢。
“将军饶命!我们也是被钱德发逼的啊!”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求饶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李二牛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求饶,他走到被士兵架起来,已经吓得屎尿齐流的钱德发面前,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煞气。
“你个死胖子,还有什么话说?”
“没……没有了……”钱德发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李二牛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对着所有百姓大声宣布,“侯爷有令!”
“凡通敌叛国,祸害百姓者,杀无赦!”
“凡助纣为虐,囤积居奇者,杀无赦!”
“今天,俺李二牛,就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斩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雪亮的鬼头刀。
“噗嗤!”
刀光一闪,血光冲天。
钱德发那颗肥硕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了人群之中,引得一阵惊呼。
李二牛毫不停歇,提着滴血的钢刀,走向下一个被点名的士绅。
“噗嗤!”
“噗嗤!”
刀光不断闪过,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滚落在地。
在数千百姓的亲眼见证下,李二牛亲手将钱德发等十几名主谋,当场斩首。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但此刻,却没有一个百姓感到害怕,他们的脸上,只有复仇的快意和解脱。
当最后一颗人头落地,李二牛将手中的鬼头刀狠狠插在地上,发出一声嗡鸣。
陈平适时地站了出来,高声宣布。
“侯爷有令!”
“所有查抄的粮铺,即刻开仓!”
“所有粮食,全部以成本价,向全城百姓售卖!每户限购五十斤!”
“另外,凡是愿意跟随我军迁往沧州的百姓,每家每户,皆可免费领取三十斤粮食作为路上的口粮!”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侯爷万岁!”
“李将军万岁!”
“北营军万岁!”
这一刻,广阳城百姓心中对北营军的最后一丝畏惧,彻底烟消云散,转化为了最真诚的拥护和爱戴。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这支给了他们活路的军队的感激。
陈平看着欢呼的人群,又看了看身旁拄着刀,一脸理所当然的李二牛,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广阳城,才算真正地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永平县的清晨,是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冻醒的。
当那些徨恐了一夜的士绅大户们,被北营士兵强硬地推开自家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毕生难忘。
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就那么挂在门前的旗杆上,如同风干的腊肉,在晨风中微微摇晃。
死者圆睁的双眼,似乎还在无声地控诉着昨夜的疯狂与绝望。
最显眼的那一颗,正是张员外那张因为惊恐而极度扭曲的肥脸。
每一颗人头的下方,都用钉子钉着一张白纸,上面用血墨写就的四个大字,狰狞而刺眼。
“下一个?”
“啊!”
一个胆小的乡绅当场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其馀的人也是两腿发软,一股热流顺着裤管而下,瘫倒在地,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震慑。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那位端坐在县衙之上的王将军,根本没兴趣跟他们玩什么心计,讲什么道理。
他手里的,只有刀。
不听话,就死。
县衙大堂内,王青山正在听取孟令的汇报。
“将军,那些家伙都老实了。”孟令的脸上带着一丝快意,“今天一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来县衙,表示愿意全力配合迁徙,献粮献车,比谁都积极。”
王青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神色平静。
“意料之中。”
他放下茶杯,看向孟令,开口道:“记住了,对付这帮人,你跟他们讲一万句道理,不如在他们脖子上架一把刀子。”
“他们敬畏的不是道理,是能要他们命的权力。”
孟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末将受教。”
他看着王青山,眼神里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这位王将军,手段虽然酷烈,但却精准有效,直击要害。
“去吧,”王青山挥了挥手,“迁徙的事情,你多费心。记住侯爷的交代,百姓要安抚,士绅要看紧。谁敢在路上耍花样,你知道该怎么做。”
“末将明白!”孟令领命而去。
渔阳郡,郡守府。
李万年看着桌案上摆放的两份捷报,一份来自广阳,一份来自永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广阳那边,陈平将计就计,借力打力,不仅揪出了内奸,还顺势收拢了民心,手段老练,滴水不漏。李二牛这个憨货,总算是在陈平的辅助下,办了件需要动脑子的漂亮事。
永平这边,王青山快刀斩乱麻,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不服,干净利落。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用智,一个用力。
箩卜加大棒,效果斐然。
“侯爷,”周恒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如今两县已定,迁徙在即,燕王那十万大官,怕是要扑个空了。”
李万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广阳、永平、渔阳三地之间来回移动。
“迁徙,不是把人赶过来就完事了。”
“数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安置就业,哪一件是小事?”
他对周恒说道:“周郡守,渔阳城的接收工作,你要提前准备起来。我需要你立刻组织人手,在城外搭建临时营地,准备足够的粮食、帐篷和药材。”
“请侯爷放心!”周恒连忙躬身应道,“下官一定办妥!”
在李万年的一声令下,整个渔阳郡都象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而与此同时,广阳和永平两地,人类历史上都堪称罕见的大迁徙,正式拉开了序幕。
数十万百姓,在北营军的组织下,扶老携幼,告别了世代居住的家园。
一条条官道上,挤满了望不到头的车队和人流。牛车吱呀,马匹嘶鸣,孩童的哭闹声和妇人的叮嘱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嘈杂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洪流。
起初,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道路拥堵不堪,一辆牛车坏在路上,就能堵住后面上百人。物资分配也成了大问题,有力气的青壮多吃多占,老弱妇孺只能饿肚子。
面对这等乱象,两支队伍的负责人,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广阳队伍这边,陈平展现出了他卓越的组织才能。
他没有用军队去强行弹压,而是迅速将数十万百姓,按照原先的村、镇编制,重新组织起来。
每村设一村长,每镇设一镇长,由那些在乡里有威望,且愿意配合的人担任。
然后,再由北营军的士兵担任连络官,层层管理,上载下达。
物资不再统一发放,而是按编制分发到各镇、各村,再由村长、镇长组织人手,按户籍人口进行二次分配。
这么一来,原本一盘散沙的百姓,迅速被拧成了一股绳。秩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一日,队伍行进途中,两个村子因为抢占一处水源而发生了争执,眼看就要演变成械斗。
负责该局域的士兵急忙上报。
陈平赶到时,两边已经剑拔弩张,上百号人拿着扁担锄头,互相叫骂。
“陈校尉来了!”
见到陈平,两边的人都安静了不少。
“怎么回事?”陈平问道。
“校尉,他们张家村的太霸道了!这泉眼明明是我们李家村先发现的,他们非要插队!”
“放屁!这泉眼就在路边,谁先到谁用,你们凭什么占着不走?”
陈平听完,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只是淡淡地说道:“从今天起,所有水源、补给点,都由我北营军统一管理。所有队伍,按编号顺序,依次取水、领粮。谁敢插队,谁敢闹事,全村的补给,取消一天。”
此令一出,再也无人敢争抢。
而在永平队伍这边,王青山的方式,则简单粗暴得多。
他直接将整个迁徙队伍,当成了一支正在行军的军队。
所有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被打乱,以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队,由北营的士兵担任甲长、队长,实行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
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赶路,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吃饭,都有严格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违反。
一名乡绅的儿子,仗着家里有钱,不愿和普通百姓一起排队领粥,试图插队,还推搡了负责分发粥饭的士兵。
结果,被巡逻的孟令当场撞见。
孟令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拖到队伍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侯爷有令,迁徙途中,任何人敢制造混乱,偷窃抢掠,动摇军心者,一律,斩!”
孟令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声音冰冷地宣告。
鲜血和人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
在王青山这种铁血手腕的治理下,永平的迁徙队伍虽然气氛压抑,但秩序井然,行进速度甚至比广阳那边还要快上几分。
两条巨大的洪流,以不同的方式,却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坚定地向前推进。
李万年坐镇渔阳,不断收到两边的情报。
他没有干涉两人的做法,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最好的办法,只有最合适的办法。
陈平的怀柔,王青山的铁腕,都是基于他们所面对的不同情况,做出的最优解。
他要做的,就是为这两条奔涌的江河,提供最坚实的河道。
在通往渔阳的官道上,每隔三十里,李万年就派人设立了一个巨大的补给点。
一口口巨大的铁锅,热气腾腾,里面熬着浓稠的肉粥。
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医棚里,从北营军抽调出来的军医,正在为那些生病的老人和孩子诊治。
清洌的井水,堆积如山的草药,甚至还有给孩子们准备的麦芽糖。
这些无微不至的安排,象一股股暖流,注入了迁徙百姓的心田,极大地安抚了他们背井离乡的徨恐和不安。
他们开始相信,那位传说中的关内侯,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
他们开始期待,到达渔阳之后,能过上宣传中所说的,有田有地,有饭吃的安稳日子。
人心,正在这漫长的迁徙之路上,悄然发生着改变。
迁徙之路,从不是一条坦途。
离开家园的第四天,天公不作美,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让本就难行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牛车深陷,孩童啼哭,队伍的行进速度骤然放缓。
连绵的阴雨,带来了另一场更大的危机——疾病。
许多年老体弱者和幼童,在风寒和劳累的双重夹击下,纷纷病倒。一时间,咳嗽声、呻吟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
永平队伍中,一户姓王的庄稼汉,正焦急地抱着自己七岁的儿子。
孩子浑身滚烫,嘴唇干裂,已经昏迷了半天。
“孩儿他爹,这可怎么办啊!再这么烧下去,铁牛会没命的!”孩子的母亲坐在一旁,用袖子不停地擦着眼泪。
王庄稼汉嘴上说着“别怕”,心里却早已乱成一团麻。
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夫,哪里懂什么医术。眼看着儿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快塌了。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名身背药箱的北营士兵,打着伞走了过来。
“老乡,孩子病了?”
王庄稼汉看到那身军服,下意识地有些畏惧,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士兵二话不说,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的状况,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撬开孩子的嘴,和着水喂了下去。
“这是退烧的药,先吃下去稳住。”士兵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王庄稼汉,“这里面是驱寒的草药,等到了前面的补给点,找个地方熬了给他喝下,休息两天就好了。”
王庄稼汉捧着那包草药,激动得手都在抖。
“军爷……这……这得多少钱?”
“不要钱。”士兵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侯爷说了,你们都是他的子民,给自家人看病,哪有收钱的道理。”
说完,他便起身,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家庭。
王庄a汉愣愣地看着士兵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呼吸渐渐平稳的儿子,眼框一热,这个铁打的汉子,竟“噗通”一声,朝着士兵离去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