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太后反应(1 / 1)

京城,慈安宫。

殿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凝重的寒意。

珠帘之后,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正用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她面前的小几上,堆着小山一般的奏疏。

不是关于七王作乱的最新消息,就是流民暴动的最新消息,看得她心烦意乱。

“废物!一群废物!”

她将一本奏疏丢在地上,凤眸里满是怒火和疲惫。

“不过是对付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藩王罢了,结果非但没有以雷霆之速镇压,反而把动静搞得越来越大了。”

“还有那些个地方官,平日里汇报的都是治下一片安好之景,现在呢?现在流民肆虐,还敢有脸向朝廷哭诉?!”

下首,兵部尚书江泰和前不久晋升为御史大夫的李子扬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手捧着一份刚刚接到手的奏疏,急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报!太后娘娘!北境清平关四百里加急军报!”

清平关的加急军报?

这个节骨眼上,北境也来添乱?

莫不是蛮子真的打过来了?

太后保养得当但也略显苍老的脸庞上,眉头皱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又是什么坏消息?念!”

她现在听到“急报”两个字就头疼。

自从湘王自焚以来,没一件事是能让她顺心的。

那太监连忙展开奏疏,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尖着嗓子念了起来。

“臣,清平关守……”

奏疏的开头,姿态低得让江泰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臣斗胆,擅启屯田之策……”

擅启屯田?!

兵部尚书江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是太祖定下的死罪!

这李万年,好大的狗胆!

然而,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臣恐其……方引兵弹压……”

引兵弹压?!

江泰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擅动边军,攻击坞堡!

这李万年,是要造反吗?!

太监还在念,只是,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颤斗。

只是。

当“当场斩杀”四个字念出来时,江泰再也忍不住了。

他双目圆瞪,怒气勃发,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的对着太后躬身道:

“太后!此獠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擅自出兵!攻击坞堡!强占民田!”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谋逆大罪?!”

“他这是想拥兵自重,在北境做个土皇帝啊!简直是乱臣贼子,有负圣恩!”

“臣请旨,立刻将此等逆贼革职查办,押回京城,明正典刑!”

江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杀伐之气。

一旁。

正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其他奏疏的小皇帝赵安,听到这话,心里也默默点了点头。

没错!

这个叫李万年的将军,干的事,怎么听都象是书里写的那种反贼啊。

然而,就在这时,御史大夫李子扬却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江泰拱了拱手,脸上满是郑重的道:

“江尚书稍安勿躁。”

旋即,他转向珠帘后的太后,躬身道。

“太后,臣以为,江尚书所言,乍听之下,确有道理。”

“但是……”

李子扬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江尚书可曾想过,这天底下,有哪个反贼会把自己干的‘坏事’,用四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来?”

“还哭着喊着,求太后您砍他脑袋的?”

“这哪是谋反?这分明是忠臣的‘引颈受戮’之举啊!”

江泰脸色一僵,冷哼道:“李大人,你这话未免也太抬举李万年了吧!他分明是……”

“江尚书!”

李子扬直接打断了他,随后向太后请示:

“臣斗胆,想拿起几封奏疏。”

太后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允。

李子扬见状,走上前,伸手从小几上拿起几份关于南方流民的奏疏,在手里拍了拍。

“江尚书,您好好看看这些!”

“青州、徐州、兖州!流民四起,啸聚山林,攻破县城,化为匪患!地方官府束手无策,朝廷焦头烂额!”

“再看看李将军那里!”

“李将军把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变成了几万双开荒种田的手!他无需让朝廷再多派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就把一场天大的祸乱消弭于无形!”

“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分忧?不是天大的功劳吗?!”

说完,李子扬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江泰。

“我倒想请问江尚书!”

“如果李将军这么干是反贼,那南边那些眼睁睁看着流民变成土匪,什么都不干的官吏们,他们算什么?”

“嗷嗷待哺的忠臣吗?!”

“你!”

李子扬的这句话杀伤力太强了,江泰被这话噎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跟南边那些糜烂的局势比起来,李万年这处理,虽然逾矩,但确实是实打实的在解决问题!

李子扬却根本没有停嘴的想法,继续说道:

“更何况,那一百三十二套私藏铁甲!”

“这可是铁证如山的谋逆大罪!”

“若非李将军果决,等那石满仓真的竖起反旗,搅动流民,又或者与北边蛮子内外勾结,那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祸!”

“李将军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是‘弹压叛乱于未然’,有大功于社稷!”

一番话说完,李子扬重新对着太后躬下身子,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当然,李将军此举,确实逾越了规矩,不合章法。”

“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太后明鉴,功是功,过是过,不可混为一谈。”

“臣以为,可对其逾越之举,酌情小惩,以正国法。”

“但对其定北境、安流民之大功,则另外赏赐!”

整个慈安宫,再次陷入了安静。

江泰黑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他是真没想到,李子扬竟然会在这个问题上,对他如此开火。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回想一下后,倒也确实觉得李子扬说的有一些道理。

珠帘之后,太后也久久没有言语。

只有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软榻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声响。

这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角落里的小皇帝赵显,已经彻底听傻了。

咦?

李爱卿说的……好象也对啊。

这么说,李万年不是反贼,是个大大的忠臣?

嘶……

这……这人心也太复杂了吧!

怎么一会儿听江大人说,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一会儿听李大人说,又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忠臣?

当皇帝,原来这么难的吗?

以后这些事,都得靠朕一个人来分清楚谁忠谁奸?

……唉!

就在小皇帝胡思乱想之际。

珠帘之后,太后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江泰和李子扬都能感觉到,太后要一锤定音了。

“江爱卿。”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在!”江泰心中一凛,立刻躬身。

“你说,太祖皇帝定下‘边将不得私自屯田’的铁律,是为了什么?”

江泰一愣,这个问题,刚才李万年在奏疏里也问过。

他不敢怠慢,沉声回道:

“回太后,自然是为了防止边将拥兵自重,以军屯之粮草,行割据之实,威胁朝廷!”

“说得好。”

太后又问道:“那哀家再问你,我大晏的江山,现在真正威胁到朝廷的,是什么?”

江泰沉默以对,他知道,太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出他所料,太后继续开口:

“是作乱的藩王,是暴动的流民,也是威胁边关的蛮夷。”

“南边那些官吏们,奏疏写得一篇比一篇漂亮,哭穷叫苦一个比一个厉害,可事呢?办得一塌糊涂!”

“流民在他们手里,是烫手的山芋,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可在李万年手里呢?”

太后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抹说不清的意味。

“几万张吃饭的嘴,转眼就变成了几万双开荒的手。”

“他这个‘以工代赈’的法子,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不耗国库一粒钱粮,就把一场天大的祸乱,消弭于无形。”

“你们告诉哀家,这样的人,他若是反贼,那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算得上是忠臣?”

这番话,掷地有声。

江泰躬低了身子。

而一旁的李子扬,却是站直了身体。

太后果然是看重实效。

就在这时。

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来人,拟旨!”

一名老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在小几上铺开黄绫,执笔醮墨,垂首静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后慵懒的声音,通过珠帘,清淅地传遍大殿。

“清平关守将李万年,于国难之际,识大体,顾大局,忠心可嘉!”

“其于北境,以雷霆手段,镇压意图谋逆之豪强石氏,乃大功一件!”

“其收拢流民,开荒屯田,以工代赈之法,乃安民良策,解朝廷之忧,利国利民!”

听到这里,江泰已经有些懵了。

不降罪也就罢了,这夸的……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然,屯田之事,干系重大,非一人可擅专。”

“为彰天恩,亦为北境长久计,兹特设——”

太后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屯田都司使一职!”

“加封关内侯李万年,为屯田都司使,总领清平关周边屯田、开荒、安置流民事宜!”

“钦此!”

轰!

屯田都司使!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泰和李子扬的脑海中炸响!

江泰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特设官职!

这……

这意味着,李万年之前所有的“逾矩”行为,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奉旨行事”!

李子扬也是心头狂跳,他预想过太后会赏,但万万没想到,会赏得这么大,这么彻底!

然而,太后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

她仿佛嫌这两个“炸弹”还不够响,又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对了,再添上一条。”

“逆贼石满仓一案,所抄没之一应田产、财物、金银,连同其坞堡,尽数划拨给屯田都司,用以安抚流民,充实北境军备。”

“告诉李万年,哀家给他权,给他钱,也给他地。”

“哀家只要一个结果。”

“把那些流民安置好,把他的防线守好。”

李子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到底。

“太后圣明!”

……

北营,帅帐。

“报!”

一名斥候快步走进,汇报道:

“侯爷!京城来的天使,已经过了前哨,马上就要到关外了!”

这番话,让整个帅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常世安脸色凝重道:

“侯爷……这……这怕是来者不善啊!”

“擅自屯田,出兵攻打坞堡,还当场斩了坞堡主……桩桩件件,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朝廷……朝廷怕是是来问罪的!”

一旁的l李二牛,那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紫红。

他“噌”地站起身,一把按住腰间的刀柄,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问罪?!”

“他娘的!朝廷让这么多流民没饭吃,侯爷都还没问朝廷的罪呢,还敢问侯爷的罪!”

赵铁柱脖子上青筋暴起。

“r若是真敢问侯爷的罪……大不了,咱们反了!”

“对!反了!”

z赵铁柱也跟着红了眼,梗着脖子吼道。

帅帐内,一众亲信将领个个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上。

李万年的脸上,没有半分众人预想中的惊慌。

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帐内紧张的众人,淡淡开口。

“慌什么。”

两个字,很轻。

却让帐内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跳。

他站起身,走到李二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紧不慢地问。

“我问你,真要是来问罪的,你觉得来的会是什么人?”

l李二牛一愣,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是朝廷的大军!”

“说对了。”

李万年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真要治我的罪,来的就该是穆红缨了。”

“而不是一队打着仪仗,慢悠悠走过来的传旨太监。”

“人家是来宣读圣旨的,不是来跟咱们拼命的。”

“你们一个个把刀拔出来,是想干什么?”

“把天使吓着了,担惊受怕的,你们谁来负责?”

一番话,沉稳有度,逻辑分明。

让帐内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李二牛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把手从刀柄上挪开了。

常世安想的多,心情没那么容易放松下来。

不过,若真是来问罪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除了害怕,还有几分上涌的热血……

“传我命令。”李万年平静d的道。

“开营门,备香案。”

“所有人,随我出营,恭迎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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