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玄清道人在雕花木椅上安然独坐。
他手捧一盏灵茶,姿态颇为闲适。
周身虽未刻意释放灵压,但那属于筑基修士特有的气息,仍如无形涟漪般在百宝格弥漫开来。
这股若有若无的威压,使得原本还算热闹的铺面迅速冷清了下来。
店内的买家可能不认得玄清,但察觉气氛有异后,纷纷悄然退走。
而新来的客人甫一靠近门口,感受到这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后,皆心生怯意,不敢轻易踏入。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满堂买客的百宝阁,竟变得门可罗雀,一再无其他客人。
这般骤然冷清下来的场面,自然引得值守在柜台内外的夏塘、清露、凝雪三女心生不满。
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宇间皆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埋怨。
她们是见过南宫青慧、甚至与之说过话的,眼界自是不同。
内心深处对玄清并无多少畏惧之心。
此刻眼见这道人仅是坐在那里,便无形中驱散了店中客流,心下难免有些忿忿。
于是,即便瞧见杯中的灵茶早已饮尽,她们也默契地佯装未见,无一人主动上前为他续水添茶,任由那空盏搁在案上。
玄清似也察觉到了这几个小丫头的心思,却并不着恼。
反而自斟自饮,神色悠然自得。
这般姿态,只看得三侍女愈发的气闷。
李易步入前厅,目光落在这位玄律司司丞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惊。
“前辈,你?”
眼前的玄清与昨日那形销骨立,气若游丝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短短一夜,虽然依旧清瘦,但原本深陷的眼窝已有了些许神采。
紧贴在骨骼上的皮肤也恢复了些许光泽。
最为明显的是,此前笼罩在他眉宇间那层令人不安的死寂黑气,此刻已然淡去了大半。
虽未痊愈,却已然焕发出生机。
整个人看起来终于不再是那般骇人,有了几分修仙者的气象。
李易当即上前几步,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拱手道:“恭喜前辈。
“看来前辈身体已大有好转。”
玄清闻声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李易,苍白的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全仗李道友仗义赐丹。
“服下那清血丹后,贫道体内的剧毒竟被涤荡驱散了不少,如今已能勉强调动丹田的三成法力。
“甚至那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根基的寿元之毒,也第一次被真切地压制了下去。
“此次登门,是贫道特意拜谢李道友的救命大恩。”
声音虽仍有些虚弱,却比昨日中气足了太多。
“前辈言重了,晚辈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李易语气诚恳,随即又轻叹一声,面露几分惋惜之色:“只可惜,那清血丹乃是晚辈昔日机缘巧合,自天元失落界面中所得,也仅此一瓶。
“若不然,定当多赠与前辈一些,助您早日祛除沉疴,恢复鼎盛修为。
玄清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何等阅历,自然听出了李易话中意思。
“李道友误会了,贫道此番前来,绝非为再求灵丹。
“昨日慷慨赠药,已是大恩难报,贫道岂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
他稍作停顿,神色转为郑重,继续道:“今日前来,一是为致谢,二是要告知道友,关于那五毒草之事。
“昨日道友亲笔所书的信札,贫道已让一名绝对可靠的好友,通过超远距离传送阵,火速去了真灵岛。”
“说来也巧,贫道当年一位同门学艺的师兄,如今正在真灵岛万灵宫”中担任管事一职,颇有些门路。
“我已修书与他,由他亲自持道友的亲笔信,前往南宫世家所在的太岳山求取五毒草。
“一旦得手,他会立刻通过传送阵将灵草送回坊市。
“若一切顺利,前后最多十日,灵草便能服下。”
李易闻言,微微点头,并未多言,只是目光沉静地望向玄清。
他心知这位特意前来,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告知五毒草的进展。
他定然还有更深层的意图或更为紧要的事情尚未言明。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持着耐心,等待下文。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清茶的馀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玄清道人见李易如此沉得住气,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赞赏。
他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石符,指尖微一用力,将其悄然捏碎。
霎时间,一道几乎透明的灵光屏障无声无息地张开,将两人牢牢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了内外之音。
布下这隔音灵罩后,玄清的神色比之前更为凝重。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若蚊蚋:“李道友,贫道今日前来,实则另有一件紧要之事相告。
“此事福祸难料。
“具体如何决择,还望道友自行斟酌定夺。
李易极为冷静的点点头,“前辈您说。”
玄清叹了口气,“我通过一个特殊渠道得知,岛主府已于今日清晨,派出了两位金丹前辈,并率领十馀名筑基同道,正朝我们坊市而来。
“据估算,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会抵达此地。
“到那时,坊市内所有筑基期修士,均不得擅自离开。”
李易目光微凝,立刻抓住了话中关键:“前辈,可是因为墨蛟岛灵气异变之事?”
“正是。”玄清肯定地点头,“首要之事,便是布下阵法,阻止那些因异动而躁狂的二、三级妖兽冲出墨蛟岛。
“并且万灵宫已传下严令,务必要在十天之内,查明墨蛟岛近来灵气异变的根源所在。
“为安全起见,同时也是为了增强探查力量,两位前来坐镇的金丹前辈,还奉命要在我们青竹山坊市内,亲自遴选一批得力人手,一同前往墨蛟岛,重点探查那处新发现的假婴古修洞府。”
说到此处,玄清道人话语略微停顿,细察了一下李易的反应。见他面色平静,方才继续沉声道:“此行凶险莫测,稍有不慎,便可能有陨落之危。
“然,祸福相依。
“岛主府为此行所予的奖赏也极为丰厚。只要被选中参与此次行动,立时便可在两位金丹前辈所带来的数十件灵器中,任选一件中品防御灵器或是一件上品攻击灵器,作为预付的酬劳。”
“若在此行中立下大功,更有机会被修盟赐下威能莫测的古宝。”
到此,他已将此行的目的表达得极为明白。
假如李易不愿涉险,那现在速速离开坊市还来得及。
一旦岛主府的人马抵达,封禁坊市,再想走便难如登天。
然而,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这无疑也是一次获取重宝,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
怎么选,让李易自己做选择。
玄清道人这番提醒,可谓是帮了他天大的忙。
以他这罕见的雷修身份和筑基期初期巅峰的修为,必然会是那两位金丹修士首要征调的目标,绝无幸免之理。
到了那时,一旦被点名选中,便唯有奉命前往一途。
此事没有任何转寰的馀地,更不存在商量推脱的可能。
面对代表岛主府意志,修为深不可测的金丹前辈,他们的命令就是绝对的法则,不会给一个筑基修士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换句话说,抗拒的后果,绝非他所能承受。
玄清起身,散去隔音罩,“金丹前辈将至,贫道需前往玄律司静候调遣,就先告辞了————”
话说到一半,他目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正在低声交谈的上官玉奴三女。然后凑近李易,在他身上轻轻嗅了嗅。
当闻到那颇为浓郁的脂粉香气后,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揶揄之色,“李道友,贫道先前送你的那本《锁阳诀》,不知你可有潜心修炼?”
这番话没有任何的隔音,也没有施展传音之术。
三娇肯定是听的清清楚楚。
李易暗暗叫苦,这话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吗?
他讪讪一笑,“晚辈参悟了一些,但是晦涩难懂,未能窥得其中真意。”
玄清纳闷,“有图绘啊,各大窍穴气脉的灵力运转法令都描绘得一清二楚,按理说并不难入门修炼才是————”
说罢,他面色一肃,语重心长地提醒道:“有些功法,现在不抽空修炼,等到将来真需要它时,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他摇头叹了口气,象极了为晚辈操碎了心的长辈,转身朝店外走去。
李易赶忙在其身后相送。
走到门口,玄清脚步忽地一顿,仿佛骤然想起了某件极为紧要之事。
他立即施展传音秘术,声音凝成一线,清淅地送入李易耳中:“李道友,昨夜你似乎提及,近日欲返回祖地一行?
“不知具体所在何处,距此大约多少路程?”
李易神色一正,心知对方此刻以传音相询必有深意,当即回道:“晚辈祖地位于星鸾岛,乃是偏居海外的一处凡人岛屿。
“若以直线距离测算,距此青竹山坊市约有三万两千里之遥。”
玄清道人听罢,眉头不由微微蹙起,面露沉吟之色。
他略作思忖,继续传音道:“三万馀里————
“若是全力赶路,往返倒也来得及。
“只是,另有一事关乎道友前程。贫道既已知晓,便不能不提点一二,还请道友早做筹谋。”
李易顿时露出躬敬之意。
“据贫道通过特殊渠道得知,万灵宫上层近日已有决议,欲从各大修仙家族及散修中,抽调一批年轻精锐的筑基期修士,前往兽潮前线参与历练与协防。
“据我所知,如今已然拟定好了名单。
“其中,李道友你的名字很可能已然在列,需代表崔家前去。
“并且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依照过往惯例,从令下到集结,最多仅有半年准备期。
“时限一到,无论身处何地,都必须即刻前往第二道防线报到,违令者将以逃兵论处。”
说着,他掌心一翻,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枚质地温润,黑白二色的玉符递给李易:“此乃下品万里符,虽品阶不高,但捏碎后可将简短讯息传至五万里内的另一枚子符处。
“白色为母符你可留在店中,交由心腹之人保管。
“另一枚黑色子符务必随身携带。
“万一半年内你无法及时从祖地返回,至少还能联系到你,知晓你的情况。
“以免被误判为临阵脱逃,引来杀身之祸。”
一盏茶后,一艘长达三丈的青色飞舟自百宝阁后方悄然升起,旋即化作一道流光,冲破坊市外围的简易禁制,朝着茫茫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另一艘通体漆黑,灵光隐现的巨型灵舟,挟带着沉重的威压,缓缓降落在青竹山坊市中央的广场上。
灵舟尚未完全停稳,甲板上一位须发皆白、背负宽厚重剑的老者便目光如电,锁定了天际那道即将消失的青芒。
他冷哼一声,声如金铁交击:“哼,消息倒是灵通,竟抢先一步溜了。
“临阵脱逃,岂有此理。”
话音未落,他手掐剑诀,身后那柄古朴重剑嗡鸣出鞘,悬浮于空,凛冽剑气吞吐不定,眼看便要破空追去。
“齐道友,且慢动手。”一旁,一位手持折扇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及时开口,拦下了老者。
他目光同样望着飞舟远去的方向,神色却平静得多。
齐姓老者动作一顿,面露不解地看向中年儒生,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自己擒回那逃遁之人。
中年儒生轻摇折扇,缓缓解释道:“非是我要阻你,实则是岛主亲自吩咐,命我通过玄清,将我等前来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那位李小友的。”
见齐姓老者眉头紧锁,眼中疑惑更甚。
中年儒生继续道:“岛主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这位李小友身负罕见的雷灵根,乃是极强的雷修。若我等此次征调坊市筑基修士前往墨蛟岛,独独漏过他,难免惹人非议。
“但他另有一重身份,乃是真灵岛太岳山南宫世家的客卿。
“现在的墨蛟岛凶险万分,万一他此行有个闪失,莫说你我,恐怕就连岛主亲自出面,也难以承受南宫世家的怒火。
“因此,让他自行离去,乃为最稳妥之法。”
齐姓老者听罢,嘴唇微动,似乎仍想反驳,认为此举未免太过谨慎,甚至有些堕了岛主府的威严。
但那中年儒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未等他开口,便先一步苦笑道:“齐道友,莫非你以为此行是趟美差?
“不瞒你说,若非万灵宫此次特意赐下了那件仿制灵宝天火鉴”,以作镇压制胜之用,便是小弟也万万不愿来蹚这浑水。”
他目视远方的连绵青山,语气转为凝重,““齐道友,你我可莫要忘了。
“那座假婴洞府的原主,绝非什么避世清修的正道人物,而是一位有确凿证据表明曾被古魔分魂控制过的可怕魔修。
“其洞府之内,不知布置了多少诡异歹毒的禁制,残留了多少魔念煞气。其中究竟有多少大凶险,你我能预料几分?
“在此等吉凶未下的境地下,若再将一个背景深厚的年轻修士牵扯进来,届时一旦遭遇真正的凶险,你我自顾不暇之际,莫非还要分心费力地去护持于他?
“这岂不是凭空给自己增添掣肘,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