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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擒逆重生,儒道之变(1 / 1)

第516章 擒逆重生,儒道之变

北直隶的风带着几分肃杀,刮过锦衣卫千户所的朱红大门,门内正堂烛火通明,映得墙上“肃靖奸宄”四个大字愈发凌厉。

卢剑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立于堂中主位,眉宇间带着从辽东、大同战场淬炼出的锐光。

那是见过尸山血海的狠厉,也是久经谍报缉捕的沉稳。

他手下的锦衣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此刻肃立堂下,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透着紧绷的意味。

“不到十日,名单已清!”

卢剑星的声音洪亮,震得堂内梁柱微微作响。

“这些鼠辈,一边拿着朝廷的恩赏做着富贵生意,一边暗通反贼两面下注,真当我锦衣卫是睁眼瞎?”

他将手中的名册狠狠拍在案上,纸张翻飞间,露出密密麻麻的姓名与住址。

“既敢从贼,便该想到诛九族的下场!他们逃到北直隶,以为换个身份就能隐姓埋名,却不知从踏入这地界的那一刻起,便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站在他身侧的靳一川同样一身劲装,脸上带着难掩的意气风发。

他跟着卢剑星在辽东追剿过女真细作,在大同平定过边寇叛乱,缉捕之事早已得心应手。

“大哥说得是!”

“这些人伪装成逃难的商贾、避乱的士人,有的甚至买通了地方小吏,在城郊建庄园、在城中买宅院,饮酒作乐、结交官员。

咱们暗中监察了半月,他们的落脚点、党羽、甚至藏银的密库,都摸得一清二楚!”

卢剑星赞许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堂下的四名百户与一众总旗,眼神锐利如刀:

“名单上涉案者虽多,但首恶必办!先拿十三家罪证确凿的,其余的后续再逐一清算。

抓了这十三家,既能敲山震虎,也能向陛下交差!”

他自然知晓,此刻动手或许会打草惊蛇,但这十三家皆是与反贼牵连最深、身家最丰厚之辈,每家手中少说握着十万两白银,多则数十万两,皆是民脂民膏,更是反贼的“钱袋子”。

这些银子,必须尽数收回国库。

“苏州府布商席左源之子席本广,匿于城东庄园,深居简出,府中私养了二十余名武夫,警惕性极高。”

卢剑星目光转向身侧的靳一川。

“三弟,你去缉拿。记住,此人狡猾得很,务必人赃并获,不可让他走漏半点风声。”

“是!”

靳一川当即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虽是总旗品级,却因卢剑星的信任与提携,在千户所中地位超然,仅次于卢剑星与沈炼,便是几位百户,平日里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领了命令,他当即转身,手按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徽州丝绸商吴南坡之子吴尊,躲在城中醉仙楼三楼的雅间,日日与一些卸任官员、纨绔子弟厮混,实则借着饮酒之名传递消息。”

卢剑星的目光移向左侧一名面色黝黑的百户。

“赵百户,你带一队人,包围醉仙楼,不可惊扰楼中无辜之人,但也绝不能让吴尊逃脱

。此人通晓多国语言,若是让他混进西洋商队,再想抓捕便难了。”

“末将遵令!”

赵百户上前一步,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

他深知锦衣卫缉捕的规矩,要么不动手,动手便是雷霆之势,容不得半分差错。

卢剑星继续往下分派任务,语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浙江盐商沈万堂之孙沈庆,藏在西郊破庙,身边有三名护卫皆是反贼余孽,身手不弱,李百户,你多带些人手,务必小心。

嘉兴府票号掌柜王承业,住在城南客栈,随身带着密信与账册,刘百户,你亲自搜身,账册绝不能有半点损毁”

一个个名字被点出,一个个任务被分派,堂下的百户们依次领命,神色凝重却难掩振奋。

锦衣卫办案,最是讲究效率与功劳,拿下这十三家,便是泼天的功劳,谁也不愿错过。

很快,十二家的缉捕任务都已分派完毕,堂下众人皆是摩拳擦掌,只待卢剑星一声令下,便要雷霆出击。

唯有堂下左侧角落的沈炼,始终沉默不语。

他同样身着飞鱼服,却比旁人多了几分厌世气,眉眼间带着一丝疏离,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此刻,卢剑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堂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二弟,剩下最后一个差事,交给你。

松江府严峻斌,此人经常盘桓在暖香阁,声色犬马,行踪倒是规律,你去将他缉拿归案。”

沈炼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几分难掩的艰涩:

“大哥,近来我身子有些不适,精神也不济,这差事能不能交由其他弟兄去办?”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卢剑星的眼睛。

“不适?”

卢剑星冷哼一声,声音陡然转厉,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炼,你我兄弟在辽东出生入死,大同的刀光箭雨都没让你喊过一声累,如今一个缉捕差事,你倒说不适?”

“这是朝廷的钦命差事,关乎反贼余孽的清算,不是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推的!”

卢剑星的脸上怒意渐显,他深知沈炼的软肋,却也恨他这般儿女情长误了正事。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决绝:“都给我去办事!今夜务必将人犯悉数缉拿,谁若是出了纰漏,或是让罪犯逃脱,别怪我用家法处置,届时便是陛下跟前,我也保不住他!”

堂下的百户、总旗们见状,哪里还敢耽搁?

卢剑星动了真怒,谁也不愿撞在枪口上,纷纷躬身领命,快步退出正堂,各自点齐人手,朝着目标方向而去。

沈炼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苦涩,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刚走到堂门口,身后便传来卢剑星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痛心与无奈:

“男人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一个妓子,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置朝廷法度、兄弟情分于不顾,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沈炼的脚步猛地一顿,后背僵得笔直。

“那严峻斌是抓是放,全由你一人做主。”

卢剑星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

“但二弟,为兄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差事办砸了,你我兄弟都要被牵连,轻则丢官去职,重则便是掉脑袋的罪过,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像重锤般砸在沈炼心头,他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千户所。

夜色如墨,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满是挣扎与沉重。

是夜,北直隶的街市依旧热闹。

暖香阁作为城中最有名的烟柳之地,更是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红灯笼挂满了阁楼的飞檐,烛光透过窗棂,映出内里衣香鬓影的奢靡景象。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女子娇俏的邀客声、男子的欢笑声与酒令声,一派纸醉金迷。

自陛下推行新政以来,百姓的日子日渐宽裕,银行的设立盘活了商路,商品经济愈发繁荣。

手头有了余钱,不少商贾、士人便想着寻欢作乐,暖香阁这类场所,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生意比往日火爆了数倍。

阁内的姑娘们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簪着珠花,巧笑倩兮,引得客人们争相捧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与脂粉香。

然而,这份热闹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街市的喧嚣,沈炼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冷峻地走在最前方。

他身后,两百名缇骑、力士身着统一劲装,手持利刃,步伐沉稳,气势肃杀,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迅速包围了暖香阁。

缇骑们动作利落,很快便守住了暖香阁的前后门与侧巷,刀出鞘、弓上弦,冰冷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原本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百姓们纷纷退到一旁,脸上满是惊惧与好奇。

暖香阁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姑娘们的笑声僵在脸上,客人们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纷纷探头探脑。

沈炼仰头望着暖香阁那挂满红灯笼的阁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决绝取代。

他抬手一挥,沉声道:“包围阁楼,不许放走一人!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缇骑们便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暖香阁,阁楼内瞬间响起一阵惊呼与混乱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敢在暖香阁撒野,可知这是谁的地界?”

老鸨扭着腰肢冲出来,脸上的脂粉因急怒掉了些许,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个个凶神恶煞。

暖香阁背后的朝廷贵人,在北直隶也是排得上号的,寻常官差都要给几分薄面,哪曾想有人敢直接闯进来。

沈炼立在阁门前,面无表情如寒石,手中展开一卷明黄驾帖,声音冷得像冰:

“奉皇命缉拿逆贼,谁敢阻拦,以同罪论处!”

驾帖上的朱红御印在灯火下泛着刺目光芒,那是皇权的象征,容不得半分亵渎。

老鸨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伸手想去碰驾帖,又被沈炼眼中的厉色逼退。

打手们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棍棒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皇命二字,便是天威,谁敢真的抗命?

他们不过是混口饭吃,犯不着为了东家把小命搭上。

老鸨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人悻悻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缇骑们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暖香阁。

阁内的喧嚣早已停歇,客人们吓得缩在角落,姑娘们花容失色,唯有三楼头牌周妙彤的房中,琴箫和鸣,清越婉转,竟将楼下的纷乱隔绝在外。

房内熏着清雅的兰花香,红灯笼的光晕柔和地洒在雕花妆台上。

周妙彤身着月白纱裙,素手纤纤抚过琴弦,眉梢眼角带着化不开的柔情。

她对面的严峻斌,一身青衫,手持玉箫,箫声与琴声缠绕交织,缠绵悱恻。

两人四目相对,满是你侬我侬的缱绻,仿佛这世间只剩彼此。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周妙彤缓缓起身,走到严峻斌身边,轻轻倚靠在他怀中,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委屈:

“严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赎我出去?

这暖香阁再好,终究是烟柳之地,我不想再强颜欢笑伺候其他男人,只想守着你一人。”

严峻斌紧紧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妙彤,我怎会不想赎你?只是我如今的处境,实在容不得半点张扬。”

他指尖划过周妙彤的发丝,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父亲严宽从贼身死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严家彻底没落,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贼人之后”。

颓废了许久,是周妙彤的陪伴让他重新振作,可隐姓埋名的日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冒着杀头的风险与你相会,已是拼了性命。现在我只想尽快重振家业,等风头过了,定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让你做我严家名正言顺的夫人。”

周妙彤眼中的光彩暗了暗,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我信你。”

她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床榻边,弯腰从床板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梨花木箱子。

箱子打开的瞬间,珠光宝气映亮了半个房间。

里面装满了金条、银锭,还有各式珍珠、翡翠、玛瑙,皆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严郎,重振家业离不开银钱周转,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严峻斌看着满箱的金银珠宝,心中一暖,却还是摇了摇头,将箱子推了回去:

“妙彤,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怎能用你的血汗钱?”

“我并非没钱,只是缺个稳妥的门路。不过我已经有眉目了,准备买艘商船,重操旧业做布商,凭我的本事,不出三年,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正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未来,描绘着两人日后的安稳生活,房门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的温馨。

周妙彤眉头微蹙,心中有些奇怪。

这个时辰,老鸨素来不会轻易打扰她。

“是谁?”

“妙彤,是我!”

门外传来老鸨带着慌张的声音。

周妙彤虽有疑虑,还是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可门开的刹那,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门外走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为首的缇骑目光如炬,直直落在房内的严峻斌身上,沉声道:

“严峻斌,奉皇命缉拿逆贼,束手就擒吧!”

“不许动他!”

缇骑的话音刚落,周妙彤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的柔情瞬间被惊惧取代。

她想也没想,双臂死死张开,像护雏的母鸟般挡在房门前,单薄的身躯在锦衣卫的凶煞气场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带着几分决绝:

“你们不能抓他!他是无辜的!”

同时,她猛地转头,对着房内的严峻斌嘶声喊道:

“严郎,快走!从后窗跳下去,快!”

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领头的校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手便将她狠狠推开。

周妙彤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雕花妆台上,鬓边的珠花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

没了阻碍,缇骑们如潮水般涌入房间,手中的锁链“哗啦”作响,不等严峻斌反应过来,便已将他死死按住。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腕,粗糙的麻绳捆住了他的腰身,任凭他挣扎,也只换来缇骑们更用力的按压,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你们放开他!放开严郎!”

周妙彤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再次冲上前去,想要掰开缇骑们的手。

可她的力气太小,被另一名缇骑反手一推,重重摔在床榻边,额头磕在床沿上,瞬间红肿起来。

“彤儿,别冲动!”

严峻斌停止了挣扎,看着摔在地上的周妙彤,眼中满是疼惜。

“没用的,他们是锦衣卫,奉了皇命来的,我逃不掉的。”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父亲从贼身死,自己身为“贼人之后”,又隐姓埋名牵连其中,谋逆的罪名一旦坐实,便是凌迟处死的下场,绝无生路。

他望着周妙彤泪流满面的模样,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

“好好过日子,忘了我,找个好人家,安稳度过余生,别再守着这暖香阁了。”

“不!我不!”

周妙彤哭着摇头,泪水混着脂粉滑落,狼狈却执着。

“严郎,我跟你一起走,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她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缇骑们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沈炼缓步踏入了房间。

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冷峻得看不出情绪,可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波澜。

看着房内相拥而泣、生死诀别的两人,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闷得发慌。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是那个能护她周全的人。

他为她一掷千金,为她周旋权贵,为她在千户所硬扛压力,甚至不惜违抗大哥的命令。

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一个可笑的旁观者。

大哥说得对,周妙彤心里从来没有他,她对自己的那些温柔与依赖,不过是利用罢了。

他倾尽真心投入的感情,在她眼里,终究抵不过与另一个男人的生死相依。

沈炼的目光落在床榻边那个打开的梨花木箱子上,满箱的金银珠宝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他的视线定格在一枚暖玉玉佩上。那

是去年他生辰时,跑遍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寻到的上等暖玉,亲手送到她手上时,她还笑着说“沈大人有心了”,眉眼间的温柔让他心动不已。

可如今,这枚他视若珍宝送出的玉佩,却被她随意丢在满箱财物中,要一并送给另一个男人。

原来,所有的情意都是假的,所有的承诺都是敷衍。

沈炼缓缓走上前,弯腰从箱子里拿起那枚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却凉得刺骨,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细腻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罢了,罢了。

终究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痴念,如今梦醒了,也该彻底放下了。 “将人带走!”

沈炼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眼底最后一丝温情被寒冰彻底覆盖,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硬。

他不再看周妙彤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也不再回望被缇骑按在地上的严峻斌。

“是!”

缇骑们齐声应道,架起被锁链缚住的严峻斌便往外拖。

严峻斌挣扎着回头,望着瘫坐在地的周妙彤,眼中满是不舍与绝望,喉间发出嗬嗬的哽咽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被强行拖拽出了房门,脚步声与铁链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

沈炼转身便要离去,脚下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死死抓住。

他低头一看,只见周妙彤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沈大哥!求求你,救救严公子!”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挣扎的哀求。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以前那么疼我,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饶他一命!”

沈炼身体一僵,垂眸看着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子,如今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卑微地哀求自己。

他心中像被钝刀反复切割,密密麻麻地疼,可脸上却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冰冷。

“他犯的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罪无可赦。便是陛下亲临,也断无赦免之理,我无能为力。”

周妙彤这才后知后觉地看清,眼前的沈炼身着锦衣卫百户的官袍,腰佩绣春刀,正是此番缉拿行动的首领。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膝行几步,仰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希冀:

“沈大哥,只要你肯救严公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求求你,救救他!”

沈炼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泪痕交错的脸上,那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此刻只剩下扭曲的哀求。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什么都愿意做?”

“是!我什么都愿意!”

周妙彤连连点头,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双手下意识地便去撕扯自己的衣襟,月白纱裙的领口被扯开,露出纤细的脖颈与肩头。

“沈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只要你救严郎,我今晚就陪你,以后也只对你一人好!”

“不必了。”

沈炼猛地别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要的,你给不了。”

“我能给!我什么都能给!”

周妙彤哭喊着,还要继续宽衣解带,却被沈炼一把按住了手。

他低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着痛苦,一字一句道:

“我要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肉体。可你的心,早就给了他,再也给不了我了。”

他猛地挣脱她的束缚,力道之大让周妙彤踉跄着摔倒在地。

沈炼大步走到门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再纠缠不休,休怪我将你视作逆贼同党,一并押入诏狱。

诏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该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重重合上了房门,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自己残存的痴念,一同关在了这纸醉金迷的暖香阁中。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周妙彤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想起往日沈炼对自己的百依百顺。

为她一掷千金,为她驱散骚扰的纨绔,为她默默打点一切,可如今,这个曾经对她温柔备至的男人,却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巨大的绝望与悔恨涌上心头,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哭得气绝晕厥过去。

门外,沈炼站在走廊上,听着房内传来的闷响,拳头死死攥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转身对着等候在外的缇骑冷声道:

“收队!”

片刻之后。

沈炼刚踏出阁门,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街旁的老槐树下,身着同款式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是他的大哥、千户卢剑星。

“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炼心头一怔,脚步顿住。

他本以为大哥会在千户所等候消息,没想到竟亲自来了这里。

卢剑星缓步走上前,目光先落在被缇骑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严峻斌身上,见人已稳妥拿下,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爽朗的笑容。

他抬手拍了拍沈炼的肩膀,力道十足,带着几分欣慰:

“我来看看你这小子,怕你一时糊涂,误了朝廷的大事,也毁了自己。”

他瞥了一眼被押走的严峻斌,又转头看向沈炼,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这才像个爷们!天下好女子多的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比比皆是,犯不着吊死在一个妓子身上,为了不值得的人纠结,太不划算。”

沈炼望着大哥眼中的关切,心中那点残留的郁结渐渐散去,他轻轻叹了口气。

“此间事了,大哥说得对,之前的我,确实太傻了些,把虚情假意当了真,差点误了正事。”

见自家兄弟终于想通,不再钻牛角尖,卢剑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想通就好!走,回千户所,哥哥给你备了好酒,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

另外,我认识几个京中良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模样周正,回头给你介绍介绍,成了亲,也能收收心。”

“喝酒可以,介绍姑娘就算了。”

沈炼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几分刚从情伤中挣脱的放纵,语气带着几分玩笑。

“我手底下攒了几个钱,与其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不如把京城的风月场所都逛个遍,尝尝鲜,也省得再被人算计。”

“你小子!”

卢剑星闻言,抬手点了点沈炼的额头,又气又笑。

“刚不钻牛角尖,不当那冤大头绿毛龟了,怎么又往风流公子的路上跑?”

他望着沈炼脸上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

之前沈炼为了周妙彤魂不守舍,连差事都敢推,如今倒是看开了,可这“逛遍风月场”的念头,也未必是好事。

只是转念一想,沈炼刚从一段错付的感情里走出来,一时放纵些也难免,总比憋在心里成了心结好。

卢剑星摇了摇头,终究没再多劝,只是拍了拍沈炼的后背:

“行了,先喝酒去!至于逛风月场的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别耽误了差事,也别惹出麻烦来。”

“放心吧大哥,差事我绝不会耽误。”

沈炼咧嘴一笑,眼中的阴霾散去不少,多了几分洒脱。

夜色渐深,街面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只有缇骑押解人犯的脚步声与兄弟俩的交谈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卢剑星看着身边并肩而行的沈炼,心中虽有几分担忧他的放纵,但更多的是欣慰。

至少,自家兄弟没被情伤击垮,还能重振精神,这便比什么都好。

至于日后沈炼能否真正收心,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另外一边。

乾清宫东暖阁内,檀香袅袅。

孔贞运身着翰林院五经博士官袍,躬身立于御案之下,双手捧着一卷誊写工整的绢纸,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忐忑:

“陛下,臣遵旨润色的社论已草拟完毕,还请陛下斧正。”

朱由校抬手示意魏朝接过,之后放在御案上开始阅读起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新时代儒家发展之要”的标题上。

他逐字逐句阅览,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读到精妙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亮色。

孔贞运不愧是南孔魁首,饱读诗书,笔力遒劲,将“儒道革新”的框架铺陈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间亦有几分说服力。

只是,通篇读下来,朱由校心中仍有不满。

这文章太过温和了,处处透着儒家固有的隐忍与妥协,虽提及“传儒于四夷”,却依旧强调“文德为先”,少了几分朱由校想要的锋芒。

他要的不是一篇劝诫世人的道德文章,而是一面为大明扩张背书的舆论旗帜。

“啪”的一声,朱由校将绢纸置于案上,提起狼毫笔,蘸饱浓墨,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响。

他不看孔贞运,只顾着大刀阔斧地修改:

将“怀柔远人,以德化之”改为“以夏变夷,不遵则伐”。

把“儒道广博,兼容并蓄”添改为“圣道无界,征伐以彰”。

又在“传经布道”后补了“蛮夷不服,兵戈继之”八字。

短短半柱香功夫,朱由校便改了十余处,每一处修改都直击要害,将原本温和的论调彻底扭转,变得锋芒毕露,甚至带着几分赤裸裸的挑衅意味。

他掷下笔,对魏朝道:“拿去给孔博士看看。”

魏朝躬身接过绢纸,快步走到孔贞运面前递上。

孔贞运双手接过,目光落在修改后的文字上,脸色瞬间骤变,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陛下改的何止是字句,简直是颠覆了儒家数千年的核心理念!

“不遵则伐”“兵戈继之”这类话语,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定会被斥为“亵渎圣道”,可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以“衍圣公”名义发表的社论中。

这篇社论一旦刊登在《日报》上,定然会引发士林震动,天下儒生怕是要群起而攻之,骂他孔贞运“离经叛道”“助纣为虐”!

“陛下,这这恐会招致非议啊!”

孔贞运声音发颤,捧着绢纸的双手微微抖动。

“儒生们向来推崇‘仁恕’‘怀柔’,如此强硬之语,怕是难以被世人接受,甚至会动摇儒道根基”

“根基?”

朱由校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儒道的根基,从来不是迂腐的忍让,而是‘华夷之辨’,是‘大道之行’。

朕要的儒家,不是只会空谈道德的腐儒,而是能为大明开拓寰宇、正名天下的利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孔贞运,语气陡然变得威严:

“这篇社论,明日便让《日报》全文刊登,不必再改。

另外,你的衍圣公之位,朕已批复内阁,三日后便会下旨宣诏,届时你便是孔氏新任衍圣公,主持曲阜孔庙祭祀。”

“轰”的一声,这番话如惊雷般炸在孔贞运耳边,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这既是高兴,也是害怕。

如今木已成舟,他若是敢违抗,衍圣公之位便会化为泡影,南孔入主北孔的百年夙愿也会彻底落空。

可若是遵从,他便要背负“离经叛道”的骂名,成为天下儒生唾弃的对象。

孔贞运望着御案上那枚鲜红的御印,又看了看手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社论,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挣扎,缓缓躬身,声音带着几分认命的沉重:

“臣遵旨。”

朱由校看着他顺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孔贞运既是新的衍圣公,便该为大明所用,为他的帝王雄心背书。

这篇社论,便是孔贞运向大明、向他表忠的投名状,也是新儒家登上历史舞台的号角。

很快。

这片社论,便送至书印局排版刊印。

大明书印局内,烛火通明,机器与人力齐动,一派繁忙景象。

自从《日报》成为朱由校掌控舆论的利器,印刷流程早已形成严密章程。

刻字、排版、上墨、印刷,各司其职,环环相扣。

十万份报纸,从定稿到刊印完毕,仅用了半日功夫,墨迹未干便被装入特制的油纸袋中,由锦衣卫与驿站驿卒交接,分往各处。

第一批日报先送抵两京各部衙门,官员们晨间议事之余,纷纷取来翻阅。

随后,太学、国子监的学子们也争相传阅,京中各大酒肆更是将报纸张贴在显眼处,引得食客们围拢议论。

与此同时,驿卒快马加鞭,将报纸送往各省府县,借着大明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这篇颠覆性的社论,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至天下。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官员们捧着报纸,神色各异。

有人惊叹于“新儒家”的激进,有人忧心士林动荡,有人则窥出陛下扩张的雄心。

太学里,学子们争论不休,有人痛斥“离经叛道”,有人附和“圣道革新”,往日里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们,此刻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而在京城一处驿馆内,北孔偏支子弟孔胤禛、孔胤禩、孔胤祥三兄弟,正围坐在桌前,手中的《日报》已被攥得皱巴巴的,三人脸色铁青,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火。

“大哥,你快看!”

孔胤祥年纪最轻,性子最烈,此刻指着报纸头版的署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这篇社论的作者,是孔贞运!你看他名字前面那三个字!”

孔胤禛猛地探身,目光死死盯住署名处。

“衍圣公孔贞运”。

五个字如同五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他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

“衍圣公?他一个南孔的五经博士,也配称衍圣公?”

孔胤禩牙关紧咬,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我北孔守着曲阜圣地,世代承袭衍圣公之位,虽嫡系凋零,可轮也轮不到南孔的人来鸠占鹊巢!

陛下怎么能如此糊涂,将圣裔正统,授给一个南迁的旁支?”

三人皆是北孔偏支,虽无资格承袭爵位,却自幼以“正统圣裔”自居。

在他们心中,南孔早已因南宋灭亡、爵位中断而沦为“伪支”,不过是靠着朝廷怜悯才得封五经博士,如今竟一步登天,夺走了他们北孔世代守护的衍圣公之位,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更让他们怒不可遏的,是社论的内容。

孔胤禛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读下去,越读脸色越沉。

文中“以夏变夷,不遵则伐”“圣道无界,征伐以彰”等字句,如同一把把尖刀,刺破了儒家数千年的“仁恕”底线。

“狂妄!简直狂妄至极!”

孔胤祥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得满桌都是。

“才刚坐上衍圣公的位置,便敢如此狺狺狂吠!什么新儒家、新儒学?依我看,他根本是被权欲冲昏了头脑,发狂了!”

“背弃孔圣遗训,宣扬征伐杀戮,这哪里是儒家?

这分明是法家的酷烈,是兵家的霸道!”

孔胤禩痛心疾首。

“他这样做,是要毁了儒家的根基,让天下人耻笑我孔氏圣裔!”

孔胤禛沉默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此等狂悖之徒,绝不能让他坐稳衍圣公之位!

曲阜是我北孔的根基,圣庙祭祀岂能由一个离经叛道的南孔子弟主持?

我们必须上书朝廷,弹劾孔贞运,揭穿他的真面目!”

“大哥说得对!”

孔胤祥立刻附和。

“我们北孔子弟遍布各地,只要联名上书,再联络朝中支持正统的大臣,定能让陛下收回成命,将这窃居爵位的南孔贼子赶下台!”

驿馆内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屋顶,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孔贞运的痛恨。

他们手中的《日报》被揉得不成样子,墨迹沾染了手指,却浑然不觉。

在他们看来,孔贞运不仅夺走了北孔的荣耀,更玷污了儒家的圣道,这笔账,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孔贞运,我要你声名扫地,看你如何坐稳衍圣公之位!

ps:

万字大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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