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夜御二女,地龙惊变
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摺,朱由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的天色已染墨,乾清宫的烛火映著他略带疲惫的面容。
一日的政事繁杂,从度田奏报、盐政整顿到东厂追查逆报,桩桩件件都需他亲力亲为,此刻卸下帝王的重担,心中竟生出几分对后宫诸女的念想。
他原本是想去坤寧宫的。
皇后张嫣端庄贤淑,执掌后宫井井有条,只是性子太过执拗,近来几次三番拒他於门外,理由竟是怕落下“善妒”的名声。
朱由校想起此事,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身为大明皇后,母仪天下,自己身为帝王,便是日夜与她相伴,也是天经地义,何来善妒之说?
终究是皇后太过顾及旁人眼光,反倒让他这做皇帝的,只能断了去坤寧宫的念头。
“摆驾储秀宫。”
朱由校对著门外的太监吩咐道。
很快,朱由校便隨著太监宫女,乘上帝輦。
帝輦缓缓驶出乾清宫,沿著宫道前行。
夜色中的紫禁城静謐庄严,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映著飞檐翘角的剪影,平添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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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储秀宫的轮廓便映入眼帘。
远远便见宫门外立著三道身影,正是哲哲、海兰珠与布木泰。
三人皆身著锦绣宫装,哲哲的石青色宫装绣著缠枝莲纹,端庄大气。
海兰珠的桃红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美艷动人。
布木泰则是一身浅碧色宫装。
见帝輦到来,三女齐齐跪伏在地,裙摆铺展开来,如三朵盛放的,声音柔婉整齐:“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从帝輦上走下,夜风拂过他的龙袍,带来几分凉意。
他俯身,先扶起了哲哲,又伸手搀起海兰珠,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便顺势鬆开,对著仍跪在地上的布木泰与隨行宫人说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布木泰依言起身,垂著眸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规矩得无可挑剔。
她入宫已一年有余,从最初对宫廷规矩的懵懂,到如今的应对得体,可见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
朱由校不再多言,径直朝著储秀宫深处的丽景轩走去。
这里是三女居住的地方,陈设雅致,处处透著女儿家的细腻。
进了轩內,暖炉里燃著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夜的寒凉。
轩內摆著一张梨木圆桌,周围放著几张绣墩,墙上掛著几幅山水小景,透著几分清幽。
哲哲与海兰珠默契地上前,一个取来精致的茶盏,一个提著银壶倒茶,动作嫻熟自然。
温热的茶水冒著裊裊热气,茶香氤盒,可朱由校却只是看了一眼,並未端起。
並非信不过她们,只是他推行新政以来,树敌颇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两年来,他吃喝用度向来谨慎,隨身都有亲信太监携带御用之物,从不隨意食用妃嬪宫中的东西。
哲哲三人虽是异族女子,入宫后一直安分守己,绝无加害之心,但帝王行事,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分防备,便少一分风险。
“算起来,朕已有两个月没来储秀宫了。”
朱由校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温和了几分。
“在宫中过得如何?有没有人刁难你们?”
做皇帝的女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身不由己,深宫寂寞,更需步步为营。
他深知这一点,故而虽不常来,却也记掛著她们的处境。
哲哲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温婉:“回陛下,臣妾们在宫中过得好得很。陛下恩宠有加,宫中用度一应俱全,皇后娘娘也体恤下属,从未有任何人敢刁难我们。”
海兰珠也柔声附和:“是啊陛下,皇后娘娘公正仁慈,宫中上下都敬重她,臣妾们平日里读书写字、赏弄草,日子安稳得很。”
布木泰也抬起头,小声说道:“臣妾————臣妾也过得很好,多谢陛下掛念。”
她的声音还有些怯生生的,眼神却很清澈。
朱由校看著三人面色红润、神態安然的模样,心中便有了数。
她们眼底没有丝毫委屈或惶恐,显然是真的在后宫过得舒心。
如此看来,皇后张嫣打理后宫是极为得体的,能让异族妃嬪都不受刁难,维持后宫安定,已是难得。
后宫安定,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推行新政,不必被繁杂的后宫琐事牵扯精力。
朱由校心中微微頷首。
“过得好便好。”
朱由校微微一笑,周身的疲惫仿佛消散了不少。
“往后若有什么难处,不必藏著掖著,只管让人稟报於朕,朕自会为你们做主。”
三女闻言,齐齐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
说完这句话,朱由校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语气隨意地问道:“科尔沁那边,近来可有派人送信?或是你们家人,有没有向你们说些什么?”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瞬间让轩內的气氛微妙起来。
哲哲闻言,端著茶盘的手微微一顿,隨即恢復如常,脸上依旧带著端庄温婉的笑容,仿佛没听懂一般,闭口不语,神色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半分异样。
海兰珠则微微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又该说些什么。
她性子直率,却也知晓草原与大明的牵扯,不敢贸然开口。
唯有布木泰,依旧带著少女的单纯直白,闻言便下意识地开口:“有!阿玛派人送过信来,说在草原上的日子,没有想像中那般好过。还有那个刘兴祚,他————”
“布木泰!”
不等布木泰说完,哲哲猛地放下茶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转头看向朱由校,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连忙解释:“陛下,布木泰年纪尚小,不懂事,童言无忌,胡乱说话,还请陛下莫要记在心上。”
海兰珠也连忙附和:“是啊陛下,木泰只是隨口念叨,当不得真。”
朱由校面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辽东北面草原的局势,他通过东厂与边军的奏报,早已了如指掌,岂会因为一个少女的只言片语便动怒?
“无妨。
朱由校抬手示意哲哲鬆开手。
“让她说下去,朕听听也无妨。”
哲哲看著布木泰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看了看朱由校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犹豫再三。
布木泰年少口无遮拦,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既可能得罪陛下,又可能给科尔沁招来祸事。
可陛下已然开口,她若是再阻拦,反倒显得心虚。
思忖片刻,哲哲终究还是鬆开了手,自己开口说道:“陛下既然想问,臣妾便如实稟报。
是父亲派人送信来,说刘兴祚將军在草原上,对科尔沁的限制颇多,不允许我们隨意扩张草场,还暗地里扶持察哈尔部,给他们送去粮草与铁器,以至於科尔沁与察哈尔部僵持许久,迟迟无法拿下对方的草场,部族的生计,也因此受了些影响。
父亲是要我將这个事情,告诉陛下,然后劝陛下不要支援察哈尔部。”
她说得条理清晰,却刻意隱去了父亲信中抱怨与不满的语气,只陈述事实,不掺杂个人情绪。
“哦?”
朱由校挑眉,语气里带著一丝探究。
“这等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哲哲垂下眸子,缓缓说道:“臣妾以为,这是草原与朝堂的外事,而臣妾是陛下的女人,是大明的妃嬪,当恪守后宫本分,不干预外事,更不能因娘家的些许难处,便向陛下诉苦求情,扰了陛下的心神。”
“好!说得好!”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欣慰,忍不住赞了一声。
哲哲倒是拎得清立场。
她们是科尔沁的女儿,却更是他的妃嬪,是大明的人。
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偏袒娘家、不干预朝政,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朱由校站起身,左手自然地揽过哲哲的腰肢,右手伸出,將一旁的海兰珠也拉到自己身边。
两个绝色美人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侧,香风縈绕,让他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你们放心。”
朱由校低头看著两人,笑著说道:“科尔沁那边,朕会亲自招呼。
刘兴祚的所作所为,自有朕的考量,不会让科尔沁太过为难。
你们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偏不倚,这便是最好的,朕心甚慰。”
当然,话虽如此,但他心中自有盘算。
刘兴祚在草原推行的“制衡之策”,本就是他授意的。
辽东以北的草原,绝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部落。
科尔沁势力太强,便扶持察哈尔部牵制。
察哈尔部若是冒头,便再寻其他部落平衡。
唯有让草原各部相互制衡、彼此牵制,他们才没有能力南下犯边,大明的辽东边境,才能安稳。
等到他彻底平定內政,清田、盐政、科举等改革落地生根,国库充盈、军事实力强盛之时,便是经略草原的最佳时机。
到那时,他要將这些世代骑马砍杀、逐水草而居的民族,纳入大明的版图,通过教化、通商、屯田等方式,让他们放下刀戈,拿起农具与织梭,从好勇斗狠的游牧部落,变成善歌善舞、安居乐业的大明子民。
这不仅是为了边境安稳,更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为了开拓更辽阔的疆域,成就万世基业。
哲哲与海兰珠感受到朱由校语气中的安抚之意,心中悬著的石头终於落地,纷纷躬身道:“谢陛下体恤。”
说了这么多话,朱由校伸了伸懒腰。
他唇角勾起一抹温润而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扫过阶前俏立的三女,说道:“时辰不早了,诸位美人,还不上前侍奉?”
年仅十岁的布木泰尚是懵懂稚童,自然不懂侍寢之事。
魏朝早有准备,轻步上前,躬身笑道:“小贵人,奴婢陪您到外间偏殿歇息,让陛下与二位贵人好生安歇。”
说著,便小心翼翼地扶著布木泰的小手,引著她往外侧走去。
布木泰虽有些不情愿,嘟著小嘴回头望了又望,却也知晓宫规森严,终究乖乖跟著去了。
哲哲与海兰珠对视一眼,眸中波光流转,脸颊瞬间染上胭脂般的緋红。
她们是草原孕育的儿女,性情爽朗奔放,不似汉家女子那般娇羞扭捏。
纵然是共侍一夫,也无半分妞怩之態,默契地屈膝应诺,隨著朱由校缓步步入內室。
帘幕轻垂,绣著缠枝莲纹的软帘將內外隔绝,只留烛火在帘后摇曳,晕开一片暖柔的光晕。
內室之中,熏炉燃著清雅的兰香,与女子身上的脂粉香交织成缠绵的气息。
衣衫窸窣作响,罗带轻分间,繁复的宫装渐渐褪去,露出曲线玲瓏的身姿。
哲哲端庄温婉,眉宇间带著成熟女子的雍容。
海兰珠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儘是柔情。
两月未曾承宠,心中早已积满思念,更深知这九重宫闕之中,唯有子嗣方能稳固地位、安身立命,故而侍奉起来格外尽心。
烛影摇红,软帘微动,满室皆是男女间的浓情蜜意。
外间偏殿,布木泰双手托著腮帮,坐在铺著锦垫的绣墩上,小嘴微微噘起,一脸不耐。
听著內室隱约传来的婉转轻吟,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嘟囔道:“又来了————陛下定是在欺负姑姑和姐姐呢!”
说著便要起身掀帘去瞧,却被魏朝及时拉住了手腕。
“小贵人可不敢乱说。”
魏朝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慈蔼的笑意,耐心解释道:“陛下与二位贵人是天作之合,这是疼惜之举,乃是人间极乐之事,怎会是欺负人?”
他在宫中浸淫数十年,最善揣度圣意。
哲哲三人虽是蒙古贵女,却深得帝宠,即便布木泰年幼,他也不敢有半分怠慢,故而细细回应她的疑问。
布木泰似懂非懂地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极乐?可听著倒像是哭喊求饶,只有被人打的时候才会这样呀。
她年纪尚小,哪里懂得成人世界的欢爱,只觉得內室的动静颇为奇怪。
魏朝闻言,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尷尬,心中暗道这孩童心思纯粹,倒也直白。
他不便多做拆解,只得打个哈哈,含糊道:“小贵人长大了自然便懂了。这可不是挨打,是真心欢喜到极致才会有的模样。”
一老一少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谈著。
偏殿的宫灯静静燃烧,映著布木泰气鼓鼓的小脸,也映著魏朝温和的眉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內室的婉转轻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静謐的呼吸声。
魏朝见状,连忙起身躬身等候,布木泰也跟著跳下绣墩,好奇地往內室望了望,却被魏朝轻轻挡在身后,低声道:“小贵人,咱们再稍候片刻,待陛下与二位贵人安歇稳了,奴婢再送您回房“”
。
布木泰撇了撇嘴,虽有些不乐意,却也乖乖听话,不再吵闹,只睁著圆溜溜的眼睛,盯著內室的方向,满是孩童的好奇。
未过多久,宫人便轻手轻脚涌入內室,捧著早已备好的衣物上前伺候。
她们动作嫻熟而恭敬,裙摆曳地无声,不多时便为朱由校与哲哲、海兰珠穿戴妥当。
朱由校正值少年意气,平日里勤练骑射、强身健体,精力充沛,可方才半个时辰的缠绵,被二女温柔索取,虽身心畅快,起身时却觉脚步微晃,腰间竟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酸软。
反观哲哲与海兰珠,却是容光焕发,面颊泛著健康的红晕,眉梢眼角都縈绕著满足的笑意,举手投足间更添了几分柔媚。
“陛下,浴汤已备好,可要即刻沐浴解乏?”
魏朝在一旁躬身问道,目光低垂,不敢有半分逾矩。
朱由校頷首,语气带著几分慵懒的愜意:“甚好。对了,沐浴时,把麻將取来。”
“是!”
魏朝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吩咐宫人办妥。
丽景轩的沐浴室早已备好一池温热的热水,水面漂浮著新鲜的瓣,氤氳的水汽混合著淡淡的香,驱散了夜的凉意。
朱由校宽衣步入池中,哲哲、海兰珠与布木泰也隨之而入,坦诚相见间,並无丝毫尷尬。
哲哲与海兰珠本就性情爽朗,布木泰年幼,只当是寻常嬉水,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地转来转去。
池水中,哲哲与海兰珠依偎在朱由校身侧,眉眼间满是柔情蜜意。
可朱由校方才已然尽兴,此刻只觉浑身鬆弛,再无半分綺念,只想著借这热水舒缓筋骨。
“之前教你们的麻將,可还熟练?”
朱由校抬手拂过水麵,溅起细碎的水。
海兰珠轻笑点头,声音柔婉:“陛下发明的这物件,有趣得很。
平日里在宫中无事,我与哲哲姐姐、木泰妹妹便时常玩闹,早已练得熟了。
“”
这麻將是朱由校依著后世的样式,吩咐宫中巧匠用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牌面纹路清晰,手感顺滑。
当初不过是閒来无事,想为深宫中的妃嬪添些消遣,不想竟颇受欢迎,成了后宫眾人打发时光的佳品。
宫人早已在池边支起一张小巧的楠木桌,將麻將铺陈整齐。
朱由校与三女围坐桌边,一边泡著温热的浴汤,一边打起麻將来。
水偶尔溅上牌面,被宫人及时擦乾,倒也不碍事儿。
布木泰年纪最小,心性跳脱,出牌毫无章法,只顾著看新奇,半个时辰下来,一把未贏,小脸憋得鼓鼓的,噘著嘴抱怨:“怎么又是我输!姑姑和姐姐都欺负我,陛下也不帮我!”
朱由校被她逗得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打牌要凭运气,更要凭心思,等你再长大些,便能贏过她们了。
哲哲与海兰珠也忍著笑意,故意让了她几把,可布木泰终究棋差一著,依旧未能取胜,只得鼓著腮帮子继续奋战。
又玩了片刻,朱由校觉得浴汤温度渐凉,便起身准备离去。
可就在他刚要抬步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突然猛地一震!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整个丽景轩都剧烈摇晃起来,池中的热水瞬间掀起浪涛,劈头盖脸地泼向眾人,桌上的麻將也纷纷滚落,里啪啦地砸在池底与地面。
“地龙翻滚!”
朱由校面色骤变,瞬间反应过来。
是地震了!
生死关头,他不及细想,一把將身侧的海兰珠紧紧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避免她被飞溅的器物砸伤。
哲哲也连忙拉住身边的布木泰,將她按在自己身下,神色慌张却依旧保持著几分镇定。
混乱之中,魏朝的身影如疾风般冲入沐浴室,不顾满地狼藉与飞溅的水,高声急呼:“陛下!地龙翻滚,危险!请陛下速速起身,隨奴婢前往安全之地!”
朱由校点了点头,鬆开怀中的海兰珠,沉声道:“莫慌!”
他虽心中焦急,却依旧保持著帝王的镇定,在宫人的搀扶下快速上岸,接过衣物匆匆穿戴。
海兰珠俏脸微红,髮丝还滴著水,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方才那般危急时刻,陛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护著她,这种举动,让她满心甜蜜,愈发篤定陛下心中有她。
哲哲也拉著惊魂未定的布木泰起身,宫人连忙上前为她们穿戴衣物。
布木泰嚇得脸色发白,紧紧攥著哲哲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却强忍著没有哭出声。
整个紫禁城都陷入了混乱,房屋摇晃的声响、宫人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朱由校穿戴完毕,伸手揽过哲哲与海兰珠,又牵起布木泰的小手,沉声道:“跟朕走!”
魏朝在前方引路,宫人紧隨其后,一行人快步朝著宫殿外的空旷地带走去。
很快。
地震的余波渐渐平息,脚下的地面恢復了稳固。
丽景轩外的开阔地之上,宫人们仍心有余悸,不少人脸色发白,双手微微颤抖,却碍於宫规不敢喧譁,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身旁的帝王。
哲哲紧紧牵著布木泰的手,小姑娘眼眶微红,显然是被方才的震动嚇得不轻。
海兰珠也拢了拢微湿的衣襟,眸中残留著一丝惶恐,却因朱由校在侧,强行镇定下来。
朱由校立於开阔地中央,身姿挺拔如松,方才的惊魂时刻並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慌乱。
他转头看向躬身侍立的魏朝,语气沉稳,不带半分波澜:“即刻传朕的口諭,让魏忠贤亲自彻查此次地龙翻滚的情形。
京城內外受损如何、有无人员伤亡、房屋坍塌情况,一一查明,明日一早给朕回话。”
“奴婢遵旨!”
魏朝不敢耽搁,躬身领命后,快步转身,脚步匆匆地朝著宫外而去。
朱由校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巍峨的紫禁城。
宫墙依旧巍峨,殿宇未曾倾倒,琉璃瓦在月色下泛著冷光,显然这场地震並未对皇城造成实质性损害。
可他心中清楚,皇城无事,不代表城外的民居、州县也能安然无恙。
並且,更让他在意的,並非地震本身的破坏力,而是这背后可能引发的政治风波。
这个时代,封建迷信根深蒂固,“天人感应”的观念深入人心。
百姓们篤信,天灾便是上天发怒的徵兆,而上天之所以发怒,必然是因为人主失德、朝政有失。
他推行的新政,早已触动了无数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那些人明著不敢反抗,暗地里却一直在寻找机会。
此番地震,恰恰给了他们一个堂而皇之的藉口。
新政悖逆天道,触怒上苍,才降下灾祸警示。
他们定会借题发挥,煽动民心,抨击新政,甚至可能联名上书,要求他废除新政、惩治推行新政的官员。
朱由校眉头微蹙,脑海中快速检索著相关的歷史记忆。
天启三年,按原有的歷史轨跡,並未发生如此规模的大地震,想来此次只是一场小范围的浅层地震,破坏力有限,不会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与財產损失。
这一点认知,让他稍稍放下了对灾情本身的担忧,转而將心思放在了应对后续的舆论风波上。
“不过是场小地震,已然平息,不碍事的。”
朱由校收回目光,语气温和地对著三女说道,抬手轻轻拍了拍海兰珠的肩头,又揉了揉布木泰的头顶。
“都放宽心,隨朕回轩中歇息吧。”
哲哲与海兰珠见帝王神色从容,心中的惶恐也渐渐消散,齐齐躬身应诺:“遵陛下旨意。”
布木泰也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著哲哲的衣袖,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惊慌。
一行人重新步入丽景轩,殿內的狼藉已被宫人快速收拾妥当,只是空气中还残留著些许水汽与尘埃的味道。
朱由校此刻只觉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
白日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从度田奏报到盐政整顿,再到追查私报逆党,早已耗费了他大量心神。
晚间又与哲哲、海兰珠缠绵,精力被尽情索取,此刻经地震一扰,更是身心俱疲,急需休息。
至於那场地震可能引发的舆论动盪、反对者的借题发挥,他暂时懒得去想。
帝王治国,既要未雨绸繆,也需张弛有度。
眼下夜色已深,心神俱疲之下,即便强撑著谋划应对之策,也未必能想出周全之法。
不如先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待到明日天明,再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从容处置便是。
朱由校在宫人的伺候下,躺在铺著厚厚锦褥的床榻上,哲哲与海兰珠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侧,暖香縈绕,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鬆。布木泰也被安排在偏殿歇息,此刻早已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静謐的宫殿之中,紫禁城恢復了往日的安寧。
朱由校闭上眼睛,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唯有那潜藏的政治风波,仍在夜色中悄然酝酿,等待著天明后的爆发。
时间缓缓流逝。
转眼,便是第二日了。
天尚未破晓,夜色仍笼罩著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內已烛火通明。
朱由校身著常服,端坐御案之后,眉宇间不见半分宿醉的慵懒,唯有沉凝的锐利。
昨夜的地震虽已平息,可他深知,一场无形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在储秀宫醒来之后,当即便摆驾东暖阁。
当他踏入东暖阁时,东厂提督魏忠贤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已躬身等候在阶下。
二人身著各自官服,玄色衣料在烛光下泛著冷光,见朱由校进来,连忙跪地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奴婢(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由校抬手示意,语气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
“昨夜地龙翻滚,京中情况如何?有无重大灾情?”
魏忠贤率先起身,躬身向前半步,语气恭敬而谨慎:“回陛下,奴婢已连夜彻查。此番地震震级甚微,仅城西南隅几处老旧民宅坍塌,並无人员伤亡,官署、皇城皆完好无损,未造成大碍。
朱由校闻言,缓缓点了点头,指尖轻叩御案,沉声道:“很好。灾情不重,便是万幸。”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但朕要你们做的,不止是查灾情。这三日內,严密监察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凡有私下串联、妄议朝政、借地震做文章者,一一记录在案,隨时向朕稟报。”
他心中早有预判,那些反对新政的旧势力,绝不会放过这个“天人感应”的藉口。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將那些跳樑小丑的动向尽收眼底,待其露出狐狸尾巴,再一举擒获。
“奴婢(臣)遵命!”
魏忠贤与骆思恭齐齐躬身领命,神色愈发肃然。
接下来的三日,果然如朱由校所料。
一道道奏疏如雪片般涌入乾清宫,铺满了御案。
有的大臣劝諫暂缓清田、盐政等新政,称“新政过刚,触怒上苍”。
有的请求更改治国方略,回归“仁恕之道”。
还有的联名上书,恳请陛下前往天坛祭祀上苍,“以谢天恩,平息天怒”。
朱由校翻阅著这些奏疏,脸上始终神色平静,既不批覆,也不召见奏疏的递呈者,仿佛这场地震从未发生,这些諫言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废话。
他的沉默,如同一层无形的压力,让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愈发摸不透帝王的心思。
可暗地里,风波却愈演愈烈。
东厂的密探传来消息,不少反对新政的官员正在私下串联,往来频繁,而牵头之人,竟是內阁次揆刘一爆!
这位向来以刚正著称的辅臣,显然是不满新政触及了太多旧勛贵、豪强的利益,借著地震的由头,想要联合群臣向陛下施压。
更让朱由校震怒的是,那份名为《燕京日报》的私报,竟也借著地震大做文章。
魏忠贤派人收缴上来的最新一期私报,依旧是低俗露骨的春宫图与黄色小说占据主要版面,可在角落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却刊登了一篇短文,標题赫然是《地龙翻滚,乃上天警示之暴政!》。
文章言辞犀利,將地震归咎於朱由校推行的新政“过於严苛,悖逆天道”,称“天怒人怨,方降灾祸”,文末署名“北斋”。
朱由校將这份私报狠狠掷在御案上,纸张散落一地,上面的春宫图与恶毒文字相映,显得格外刺眼。
他抬眼看向躬身侍立的魏忠贤,语气冰冷:“这份私报,查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出处?”
魏忠贤嚇得浑身一僵,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膝盖微微发软,连忙跪地叩首:“陛下息怒!奴婢已加派东厂所有人手追查,循著油墨、纸张、印刷作坊一路排查,已有眉目,就快查到幕后主使了!”
“就快?”
朱由校冷笑一声,语气中的怒火更盛。
“就快”二字,你说了多少遍?如今他们都敢借著地震公然誹谤朝政、污衊朕躬,你还在说就快”!”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的奏疏都微微颤动。
“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內,必须查明《燕京日报》的印刷地点、幕后主使、
所有参与人员,一个都不许漏!
若是三日內查不出来,朕便拿你是问!”
“奴婢明白!奴婢遵旨!”
魏忠贤连连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奴婢这就去调集所有力量,掘地三尺也要將这群逆贼揪出来,三日之內,必给陛下一个交代!”
朱由校看著他惶恐的模样,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但语气依旧严厉:“起来吧。记住,朕要的不是交代”,是结果。若敢敷衍了事,你知道后果。”
“是!是!”
魏忠贤连忙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不敢再多说一句,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匆匆,显然是要立刻投入到追查之中。
东暖阁內,只剩下朱由校一人。
他捡起那份《燕京日报》,目光落在“北斋”二字上,眼神深邃。
刘一爆串联群臣,私报公然抹黑,这两股势力之间,是否有关联?
这个“北斋”,又到底是谁?
他手指轻轻摩挲著纸页,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场借地震掀起的风波,既是危机,也是契机。
正好借著这个机会,彻底清理朝中的反对势力,敲打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让所有人都明白,新政不可违,帝王的权威更是不容挑衅!
烛火摇曳,映著朱由校冷峻的侧脸,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另外一边。
百顺胡同深处,满春院的灯火尚未全熄,只是褪去了夜间的喧囂,只剩几盏残灯在廊下摇曳,映著满地狼藉。
二楼厢房內,酒气与脂粉香交织成一股靡丽的气息,沈炼赤著上身,肌肤上泛著酒后的潮红与细密的汗珠,眉宇间带著几分放纵后的倦怠。
床榻之上,一名妓子瘫软著身躯,鬢髮散乱,嘴角还掛著未乾的泪痕,嗓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响,显然是被折腾得狠了。
沈炼瞥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余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自对周妙彤彻底死心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温柔乡,试图用酒色麻痹那颗空落落的心。
金凤楼的苏媚、燕春院的翠儿、美仙院的玉瑶————
京中有名的青楼妓子,被他挨个点遍。
往日里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早已拋到九霄云外,此刻的他,只知肆意索取、
发泄,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失意与愤懣,都倾泻在这些温软的身躯上。
可纵是如此,心中的空虚非但没有填补,反倒愈发浓烈。
这些女人,或娇媚,或温婉,或妖嬈,却终究没有一个能及上周妙彤的半分影子。
那份清冷中的倔强,那份眼底藏著的光,是这些风尘女子永远无法模仿的。
“罢了,罢了。”
沈炼低声呢喃,狠狠摇了摇头,试图將周妙彤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
她心中从来没有过自己,再念及又有何用?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酒意上涌,膀胱发胀,沈炼隨手抓过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跟蹌著走出厢房。
廊下的风带著几分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他循著墙角的暗影,准备找个僻静处小解,可刚走到楼梯口,却隱约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声音,並非青楼中惯有的男女欢爱之语,也不是酒客的喧闹,而是“篤篤篤”的闷响,规律而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反覆撞击著木板。
“嗯?”
沈炼心中一动,尿意瞬间被好奇取代。
此刻已是三更半夜,满春院早已静了下来,怎会有这般诡异的声响?
他放轻脚步,循著声音缓缓走下楼,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那“篤篤”声盖了过去。
声响是从一楼西侧传来的。
沈炼顺著墙根摸索过去,却发现尽头竟是一处死胡同,只有一扇紧锁的柴门,门后堆著些废弃的桌椅与杂物。
他皱了皱眉,俯身趴在地上,將耳朵贴紧冰冷的青石板。
“篤篤篤————唰啦,唰啦————”
声音愈发清晰了,除了那规律的撞击声,还夹杂著纸张摩擦的轻响,以及几个人压低了嗓门的交谈声。
“快快快!动作麻利点,这一万份印完,立刻收拾东西换地方!”
一个粗哑的声音催促道,语气中带著显而易见的紧迫感。
“急什么?魏公公的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儿来。”
另一个声音带著几分戏謔。
“要不你上去找个小娘子快活快活,下来保管都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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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个屁!”
粗哑的声音骂了一句。
“你忘了咱们印的是什么?这可是掉脑袋的差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咱们谁也活不了!”
“知道知道,瞧你那胆小样————”
后面的话语渐渐模糊,可沈炼趴在地上,心臟却“咚咚”狂跳起来,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印刷?
一万份?
掉脑袋的差事?
他猛地想起这些日子锦衣卫在忙的事情。
东厂与锦衣卫四处追查私印《燕京日报》的逆党,那报纸上满是污衊陛下、
动摇新政的恶毒言论,陛下更是下了死命令,三日內必须揪出幕后主使!
难道————难道这里就是《燕京日报》的刊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