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1)

“复儿,委屈你了。”

沈复忽而想起母亲为他整理衣襟时的那一声叹息。

或许她是真的觉得对不住他,但是身为家主,母亲身边总有那么多人。顾不上父亲,也顾不上他……

长姐可以因天赋出众而被寄予厚望,幼妹可以因资质平庸而被宽容呵护,唯有他,一个男子,卡在中间,必须永远妥帖,永远周全,永远做那个承上启下、维系家族的门楣。

天色渐暗时,知微来禀:“殿下到了。”

沈复收敛了情绪,整衣出迎。

怜舟沅宁已换了一身浅青常服,发髻松散,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她独自一人,未带随从。

“殿下。”

“不必多礼。”她径自入内,在膳桌主位坐下。菜已布好,四荤四素一汤,并不铺张。

两人对坐用膳,席间无言。

沈复吃得少,更多时候是在观察她——她夹菜时先夹离自己最近的,咀嚼时不发出声响,喝汤时勺沿不碰碗壁。每一个细节都规整得像尺子量过。

她这些年长成了一个很合格的皇女。

“正君,”她忽然开口,“正君往后在府中,可还愿为孤讲学?”

沈复放下筷子:“殿下若有需要,臣自当效力。”

“那便每旬三次,仍在澄明堂书房。”她顿了顿,“不过不再是《治国策》,孤想听你讲讲各州世家的渊源与纠葛。”

“臣遵命。”

“还有,”怜舟沅宁抬眼看他,烛火在她眸中跳动,“私下无人时,你还可以同从前那样唤孤沅宁,亦或是‘幼妙’,孤的小字。你长孤十一岁,是孤的夫君,亦是师长。”

“好。”

“益远,孤听沈家主君如此唤你,孤可以这样唤你吗?”

“好。”

膳后,怜舟沅宁没有立刻离开。她踱到书案前,随手翻开他带来的一册《沈氏家训》,看了几页,忽然道:“沈家的规矩,比宫里还多。”

“世家重传承,不得不严。”

“传承……”她合上书,指尖轻叩封面,“益远觉得世家传承,传的究竟是什么?”

沈复走到她身侧,看着那本厚重的家训。书页边缘已泛黄,不知被多少代沈氏子弟翻阅过。

“传的是姓氏,是血脉,是累世的荣光与责任。”他缓缓道,“但也传枷锁。每一代人,都活在前人制定的规矩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愧对先祖。”

“那你恨这些规矩吗?”

这个问题太直接,直接得让沈复呼吸一滞。

恨吗?

他想起长姐灵前,父亲抓着他的手说“沈家嫡系以后靠你了”;想起幼妹哭着说“兄长我不要当家主”;想起自己十九岁那年本该议亲,却因家族变故而一年年耽搁,直到二十六岁,成了京城世家圈里人人窃议的“老公子”。

“不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若无这些规矩,沈氏早已在历朝更迭中湮灭。规矩是枷锁,也是铠甲。”

怜舟沅宁转过头来看他。烛光下,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映出他温润端方的倒影。

“益远,”她说,“在孤面前,你可以不必永远这么正确。”

沈复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水面掠过的一丝风纹。

“殿下,我若不够正确,便不配站在这里了。”

夜深时,怜舟沅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益远。”

“嗯?”

“你是孤的第一个男人。”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但是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往后这府中还会进许多人,但正君永远只有一个。孤既娶了你,便会敬你,护你,给你应有的体面。”

沈复深深躬身:“谢殿下。”

她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没入夜色。

沈复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堂内,许久未动。知微轻手轻脚进来收拾碗筷,见他出神,低声问:“正君,可要备热水沐浴?”

“再等等。”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裹着竹叶的清气涌入,吹散了满室烛烟。

远处澄明堂的灯火还亮着,他知道,怜舟沅宁定又回去批阅文书了。

十五岁的皇女,刚获封开府,朝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她不能错,一步都不能。

就像他一样。

窗外传来打更声,二更了。

沈复合上窗,唤知微备水。沐浴更衣后,他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睁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帐外烛火已熄,只有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长姐还在,他们偷溜出府去城郊骑马。沈珏骑术极佳,纵马驰骋时笑声清亮,回头喊他:

“阿复,快些!再慢太阳就落山了!”

那天夕阳很大,将天地染成金红色。他追着长姐的背影,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后来太阳真的落山了。

再也没有升起。

沈复闭上眼,将那一线湿润压在睫毛之下。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深潭。

明日,这座府邸将正式开启它的故事。会有新的侍君入府,会有明争暗斗,会有试探与结盟,会有无数个需要他妥帖应对的日夜。

而他必须站在怜舟沅宁身侧,做她最稳固的基石,最锋利的刀,最温润的玉。

这是他的命。

也是他选择的,唯一的归处。

夜深,竹影摇碎一地月光。归藏斋的灯火终于熄灭,沉入无边夜色。

而在不远处的澄明堂,怜舟沅宁搁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她看向东院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

沈复。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十一岁的年龄差,二十六岁的世家公子,本该是京城最抢手的联姻对象,却因家族变故而耽搁至今。

母皇将他赐给她时说:“沅宁,沈复是柄好剑,但剑有双刃,用得好可护身,用不好会伤己。你要学会握剑。”

她会学会的。

不仅要握剑,还要让这柄剑心甘情愿为她出鞘。

怜舟沅宁吹灭烛火,和衣躺在榻上。黑暗中,她摸到袖中那枚虎印,玉质温润,仿佛还带着沈复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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