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隔着窗看着那小姑娘。
接着喃喃道:“她家里死了人?”
“没错,刚死的,她的父亲,她唯一的至亲。”
姜蓝轻轻一笑,接着说道:“她的父亲本是这家公司的农民工头子,工程虽然做了,但却没有拿到钱。”
“于是带着一些人上门讨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死了!”
“按照这个小姑娘的说法,她父亲是被打死的。”
“而按照建筑公司的说法,她父亲是突发心梗死的。”
“很明显,实事就是前者。”
“她的父亲的确是被害死的,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那些个农民工,也因为没有拿到钱,生活更加艰难,甚至有些年龄大的因为生了病没钱看,死了。”
“所以这个小姑娘便上门讨要说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猜这个小姑娘将资料整理好之后提交诉讼,上面给的回应是什么?”
“是让她自己去查!”
“她怎么查?她一次又一次的跑到建筑公司门口,换来的是对方一次次的嘲笑和驱赶。”
“她想要在网上公开这件事,呼吁广大群众帮助,换来的却是限流封号。”
“她父亲的那些农民工朋友和她一样,无能为力!”
“没有人可以帮助她,虽然有人或许能够偶尔看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但也只是过眼既忘,毕竟事不关己。”
“而关于她的这件事,从上到下,并没有任何虚傀参与,并非是虚傀在培养她的情绪。”
“有人会共情她,但没有人会为她摇旗呐喊,没有人真的会帮助她解决问题。”
“世界很大,但每个人都只是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与自己无关的事……只会当做一个热闹而已。”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为了别人的事而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是不值得的!”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腐朽且虚伪。”
“所以……你能明白吗?你所在意的世人,相互之间都认为别人是不值得的。”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觉得这个世界值得?”
“你又为什么要去在意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类的生死?”
“你还要抱有那种拯救世界拯救人类的虚浮幻想吗?”
“你应该做的不是拯救这个世界,也不是拯救人类,而是……利用!”
“别人把他们当做牲畜,你也应该把他们当做牲畜!”
反正在地府的眼里就是这样的。
普罗大众有什么用呢?
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去吃点好吃的,偶尔聚会喝点儿小酒,去ktv唱几首歌,就构成了他们的全部。
所以,何不让他们发挥更大的价值?
比如,成为地府培养虚傀的食物,成为更有用之人的养料。
听到姜蓝的这些话,凌夜笑着摇了摇头。
“我承认到目前为止,你说的所有话都并无过错。”
他接着缓缓说道:“但……这也只是片面的看法。”
“这世间的确有太多的阴暗和丑恶。”
“但并不能说明全世界都是阴暗丑恶的。”
“只不过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能够从这阴暗丑恶之中获得利益,所以选择了阴暗与丑恶。”
“世上仍旧有很多人,保持初心,规避且讨伐这些丑恶。”
“仍旧有很多人,期盼着世界的明天可以变得更好。”
“而我们应该做的,也并非是一头扎入这腐朽的淤泥之中,而是将这些腐朽……尽可能的清理干净!”
“善与恶、阴暗与光明,都是存在的,只是在你怎么选择怎么看待而已。”
“你选择的是看见阴暗,添加阴暗。”
“而我与你……道不同!”
既然姜蓝认为他是一个怀揣着美好幻想的青年。
那么他当然就要表现成这般模样。
所以,他仍旧拒绝姜蓝的邀请。
“因为我们选择善与正义,所以这世间的阴暗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
凌夜接着缓缓说了一句。
然后便是开门落车,撑着一把伞,朝着那小姑娘缓缓走了上去。
姜蓝坐在车里,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看看凌夜想怎么做…
大雨之中,那小姑娘跪在地上。
她头发和全身早已湿透。
那沾着些许泥泞的脸上,满是悲痛与绝望。
她伸出手,将地上的那些资料捡起来。
里面有她父亲之前的体检报告,还有工资拖欠证明。
她父亲明明身体健康,怎么可能突发心梗?
而这些工资拖欠,也是实打实的证据。
可这些人就是不给钱,就是拖欠。
甚至有些畜生还发明了“恶意讨薪”这种词语。
她的父亲因为一次次的要钱,也的确被拘留过。
或许是最后这些人实在是受不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自己父亲。
现在,父亲的死,无处讨要说法。
而那些拖欠的工资,当然也是不了了之。
她恨!
恨这里面的所有人,恨那些人坐在真皮沙发上面对着讨薪者时发出的得意冷笑。
也恨那些掌权者的不作为,助纣为虐。
但现在,她更多的却是绝望!
无权无势,也没钱,她斗不过这些人。
她现在能做的,似乎就真的只有向上天喊冤。
可惜上天向来都是一个睁眼瞎,明明看得见全部,看得见这人间疾苦。
却从不肯降下哪怕一道天雷,去劈死那些行凶作恶的坏人,去劈死那些只会在饭局上阿腴奉承的畜生。
从小到大,她所接受的教育里面,写满了公平正义。
可到了现在她才知道,那些东西竟是如此的可笑。
她仰起头来,雨水和泪水同时滑落。
她发誓自己以后不会再向上天讨要公道,也不会向这个社会讨要公道。
而是要靠自己!
就在这时,就在她的内心满是绝望与悲愤之时,突然有一把伞挡在了她的头顶上,挡住了上天那冷冰冰的雨水。
她微微侧头,就是看到黑色雨伞之下,凌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冷落自己,欺负自己。
却突然有一把伞伸过来,给自己带来了些许的庇护。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冰冷,自己却能够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
“你叫什么名字?”凌夜一只手撑着伞,淡淡问道。
“肖……宁夏!”
小姑娘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她不认识凌夜,但她似乎能够感觉得到……这个人可以帮助自己。
“你觉得我可以帮你?你错了,只有你可以帮你自己。”
凌夜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这种最为无助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她能够想到的,当然就是对方或许可以帮助自己。
听到这话,肖宁夏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她缓缓垂下头,轻声抽泣:“我斗不过他们。”
“为什么斗不过?”凌夜问道。
肖宁夏苦涩一笑。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都没有。
拿什么去和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斗。
“说出来,为什么斗不过他们!”凌夜接着追问。
肖宁夏抬头仰视着凌夜的侧脸,接着说了出来:“他们有钱,有权,而我什么都没有。”
“但最起码有一样东西,他们和你一样,并不比你多。”凌夜道。
“什么东西?”肖宁夏不理解。
“命!”
凌夜淡淡吐出一个字,言罢随手一甩。
一把匕首铛的一声丢在肖宁夏面前的雨泊之中。
肖宁夏看着面前的匕首,明白了全部。
她向任何人都讨不到公道。
因为对于那些人而言,没有公道。
既然他们都不讲公道,那自己为什么要讲呢?
眼下她本就处于绝望和悲愤之中,看到凌夜这把匕首时,当然内心就燃起了一些别样的怒火。
下一刻,她丢掉所有资料,一把抄起匕首,起身朝着建筑公司冲了进去。
“肖宁夏!”
大雨之中撑着伞的凌夜喊了一声。
肖宁夏回过头来看着他,只见他缓缓问了一句:“如果可以杀人,你是为了什么而杀人?”
肖宁夏淋着雨,看着凌夜的脸。
片刻之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公道!”
世间若没有公道,我便亲自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凌夜向他投去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在肖宁夏看来,似乎就等于是某种默许。
下一刻,她没有丝毫尤豫,匕首藏于袖中,冲进了建筑公司。
她一路来到办公室。
建筑公司的那位老板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朋友送给他的老班章。
“啧……你怎么还要来?”
看到肖宁夏时,他一脸不耐烦:“都说了你爸的死不关我的事,你这丫头怎就这么不死心呢?”
“还有那些个工资,我是真没钱啊,有钱我早给了,还用得着你们催吗?”
说话间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丝毫没有把肖宁夏放在眼中。
肖宁夏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直勾勾的走到老板面前。
老板放下茶杯,目光看着肖宁夏。
看着肖宁夏那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他那肥腻的双眼突然发出了些许光亮。
这丫头若是仔细看的话,其实也是很有姿色的,重要的是……年轻啊。
这种二十岁都不到的,要是还是雏,那出去玩不得好几万啊?
“你看看你,这弄得……冷不冷啊?”
他接着就是站起身来,一脸关切:“先去我浴室里面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
“丫头啊,你爸的事真和我没关系,他是真的突然就心梗走了的。”
“不过……看在你是他闺女的份上,你要是没有什么出路的话,我刚好缺个秘书,这能让你少走很多年弯路。”
“至于你爸的事,我答应你,只要你做我秘书,我就帮你好好调查调查,行吧?”
“快快快,快去洗个热水澡…”
说话间他就直接上手朝着肖宁夏的肩膀摸过来。
但肖宁夏却是一把甩开,然后亮出了手里的匕首。
见此一幕,老板顿时眉头一皱:“哟,你这小毛丫头是想干啥?难不成你要杀了我啊?”
“你有这个胆子吗?你……”
嗤!
他话还没有说完,肖宁夏竟然就是真的一刀刺了上来,狠狠扎在他的胸口。
肖宁夏的力气的确很小很小,她狠狠扎下去,也只是勉强刺破了老板的衣服,伤到了一点皮肉。
但就在那一瞬间,站在公司外面的凌夜却是突然点击了一下远程控制。
那把匕首是从柳忆香那儿拿来的,功能很多。
就在肖宁夏扎下去的那一瞬间,凌夜操控着匕首瞬间伸长。
匕首突然变成之间贯穿了老板的胸膛,而后缩了回来。
“你……”
那老板顿时瞳孔猛然一颤,扶着桌子就是一点点倒了下去,肥硕的身躯将身后的椅子都推了出去。
他没料到,肖宁夏竟然真的敢扎他。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肖宁夏刺出这一刀之后,接下来当然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有做到底!
当即她就是紧紧握着匕首,对着那倒在地上的老板又是扎了下去。
“丫头,你……你听我说。”
老板胸口和嘴里都是冒着血,满脸惊恐:“杀人是犯法的,你还年轻…”
之前有机会的时候他没有把握住,现在当然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肖宁夏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扎了下去。
老板想要挣扎,想要喊人。
奈何第一刀的伤害实在是太大太大,让得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肖宁夏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连捅几十刀。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此时她的内心自我独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冷静?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慌张一点都不害怕?
是因为这个畜生不仅害死了自己父亲甚至还想对自己下手?
是因为之前自己父亲带人来要钱时他不仅没给钱,反而嘲讽他们?
是因为多少人家里揭不开锅了来求他他也没给钱?
是因为他一次次的冷嘲热讽和敷衍?
是因为那些老农民工要钱时手脚都在颤斗也没有得到他的丝毫怜悯?最后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死在医院里。
所以现在看着他在鲜血中挣扎颤斗自己也没有丝毫怜悯?
是因为……公道?
对啊,公道!
这就是公道!
所以……
“我犯法……但没犯错!”
肖宁夏最后一刀对准了他的脖子,狠狠贯穿。
这下子,他终于彻底没气了。
他的表情定格在了最后的那一刻挣扎和绝望。
他在最后的时候后悔了,后悔自己的确不应该让人给肖宁夏的父亲下药,后悔自己拖欠那些人的工资还想着最后不了了之。
也后悔自己小瞧了这个看似软弱无能下起手来却毫不尤疑的丫头。
而肖宁夏现在也没气了,没了怨气,没了怒气。
杀了老板之后,她还是很冷静。
既然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还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现在她脑海里回想着的,是自己和父亲无依无靠辛苦走过来的点点滴滴,是自己父亲的那些农民工叔叔逢年过节给自己买的礼物…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尸体,片刻之后目光转向了后面的保险柜。
然后她从尸体上砍下来一只手,指纹解锁,用袋子将里面的所有钱装起来。
拎着钱,从办公室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外面,当有人看到她浑身是血拎着袋子走出来时,顿时都是吓了一跳。
有人尖叫,有人闪躲,有人报警…
而肖宁夏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拎着钱,握着匕首,正大光明的走出公司。
外面还在下雨,凌夜还是撑着伞站在原地。
她一步步走到凌夜的面前。
然后将那一袋子钱放在凌夜面前。
小声说道:“老同德小区,3号楼,从304到326,都是农民工,这些是他们应得的血汗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们。”
说完,她握着凌夜的那把匕首,双手奉上:“还给你,谢谢!”
现在,人她杀了,钱她拿了。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就是一场判决。
但她并不后悔,她只是做了一件公道的事。
她只是为没有得到公道的人,讨了一个公道!
看着面前的肖宁夏,凌夜只是淡淡一笑:“留着吧。”
“别忘了你之前说的……为了公道。”
言罢,他就是抬起手来,点击了一下手环。
然后以齐天大圣的身份,给龙鲲鹏下了一个命令。
让他安排一下,这一场凶杀,不立案,不调查。
“早点回去,你自己的事,自己做。”
凌夜接着缓缓说了一句,然后便是转身朝着车子走了过去。
留下肖宁夏一个人站在大雨之中,还有她手里的匕首,以及她面前的那一袋钱。
此时此刻,大雨不再冰冷,反倒是热情的帮她将身上的血迹全部冲刷干净。
好象在宣布她的……无罪!
凌夜回到车上,姜蓝始终面带微笑:“所以……你向我证明了什么?”
“我没有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是希望你看见……这世间不是只有阴暗。”
凌夜缓缓道:“老同德小区,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