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军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一页一页地,仔细地看着那份名单。
那一个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段鲜活的传承,都曾是他昔日的同道。
如今,他们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为了生计,放下了珍视了一辈子的东西。
卫拓看着他那副失神的样子,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会一个个,把他们都请回来。”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了。我们的武林,不会散。”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张开军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李玄潭那帮人,还有他们教出来的那些年轻人————怎么可能让你们赢?”
“是姜忘。”卫拓的回答言简意赅。
“姜忘?”
“对。”
卫拓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一个人,挑了八极、八卦、咏春、太极、洪拳。”
“帮我们,把失去的武林,又找了回来。”
张开军彻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卫拓,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店的后厨里传来。
“老张,怎么了这是?”
张开军的老伴秀芳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卤菜走了出来,看到丈夫这副模样,脸上满是错愕。
张开军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抹了把脸。
他看着妻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秀芳,对不起啊。”
“这面馆,可能————开不太久了。”
“我还是————想回去教拳。”
秀芳闻言,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责备,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
她将卤菜放在桌上,走到丈夫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什么歉。”
“看你那段时间那么颓废,给你找点事情做罢了。现在武馆能重新开起来,我巴不得呢。”
她顿了顿,看着丈夫,眼中闪铄着回忆的光。
“都看你开了半辈子的武馆了。”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听那群孩子,追在我屁股后面,甜甜地喊我一声师娘”。”
张开军抬起头,看着妻子,也笑了。
那笑容里,有愧疚,有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卫拓看着这一幕,也笑了。
竹南市武术协会,会长办公室。
李玄潭与黄德山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两人却都未曾再动一下。
会议,以一种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方式,彻底结束了。
许久,李玄潭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几个年轻人的席位,得安排一下了。”
黄德山抬起头,他知道,会长说的是姜忘和陈兆阳。
“我拟了两个方案。”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早已准备好的文档。
“一是增设两个特邀名誉理事的席位,位高,不管事。二是将他们纳入纪律委员会,任特邀顾问。”
李玄潭接过文档,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推到了一旁。
“就第一个吧。”
他摇了摇头,“纪律委员会那地方,不适合他们。尤其是那个姜忘,你让他去管别人,怕不是要把天都捅破了。”
黄德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李玄潭拿起笔,在那份任命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锋落下,他看着“姜忘”二字,又是一阵失神。
“————罡劲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要是放在古代,就凭这身修为,这小子————怕是都能被称作一句陆地神仙了吧。”
黄德山接过那份任命书,起身,准备去办理后续的手续。
“德山。”
李玄潭叫住了他。
“帮我起草一份文书吧。”
黄德山愣了一下,他看着会长,眼中满是疑惑。
“帮我写一份退任文书。”
李玄潭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老了,也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折腾吧。我还是————回去教教徒孙,自在些。”
这番话,让黄德山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老友那张写满疲惫的脸,看着他那双浑浊却清澈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共事几十年了。”
李玄潭看着他,那笑容里,多了一丝属于老友间的温和。
“我希望,这最后一程,你能送送我。”
黄德山愣了许久。
最终,他也笑了。
那笑容里是一种风雨同舟的默契。
“好。”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送送你。”
李玄潭看着老友,也笑了。
“记得,以后多来找我喝喝酒,聊聊天。”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几十年,到头来,也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与此同时,陈兆阳刚刚返回下榻的住所。
他没有象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打坐调息,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静静地看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一言不发。
今日一战,对他的冲击,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巨大。
就在这时,“叩叩叩”,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武协工作服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对着他,躬敬地行了一礼。
“陈师傅。”
“陆老先生有请。”
陈兆阳随着工作人员,穿过安静的走廊,最终停在一间行政套房的门前。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这才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请进。
33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陈兆阳推门而入,只见陆老先生正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茶台前,悠然地煮着水。
“陆老前辈。”
陈兆阳上前一步,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抱拳礼。
“坐吧。”陆清源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喝茶吗?”
“晚辈不敢。”陈兆阳依言在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陆清源没有强求,他提起紫砂壶,为自己斟满一杯,氤氲的茶气模糊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孙师伯走后,这武林,五十多年了,就象一摊死水。”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能让我这老头子,看到你和姜忘这两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