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在雁回关的城楼上打着旋儿。林微身上的战袍还沾着宇文铭的血渍,被寒风一吹,冻得硬邦邦的,像裹了一层冰冷的铁甲。她倚着城墙垛口,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乌云,眉头蹙得能夹碎一枚铜钱。
斥候带来的急报还攥在她掌心,信纸被冷汗浸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刺眼——北狄三万铁骑,以破竹之势踏破边境三座隘口,前锋已至黑风口,距雁回关不过百里之遥。
更棘手的是,黑风口那片地界,是北境有名的冰封绝地。常年积雪覆盖,沟壑纵横,车马难行,偏偏是扼守雁回关的咽喉要道。北狄人世代生活在苦寒之地,惯于在冰天雪地里作战,而她麾下的三万将士,多是中原子弟,别说在雪地里厮杀,光是挨冻,就能折损大半战力。
“主上,”沈策裹着厚厚的棉甲,脚步踉跄地奔上城楼,他脸上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城中粮草堪堪补足五日之需,御寒的棉衣更是捉襟见肘,许多士兵的手脚都冻烂了,连弓都拉不开。”
林微沉默着点头。方才大破宇文铭的十万大军,看着是大胜,实则是惨胜。城中守军折损近半,伤者无数,兵器甲胄更是损耗严重。如今北狄铁骑骤然压境,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抬眼望向城外,雪原上,宇文擎的玄甲军正在清理战场。玄色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些身披玄甲的将士,一个个身形挺拔,哪怕刚经历一场恶战,依旧士气高昂。
宇文擎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他策马而来,玄甲上的血珠凝结成冰,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林微面前,伸手拂去她发间的碎雪,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冷的发丝,传到她的头皮上。
“在想黑风口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林微嗯了一声,将斥候的急报递给他:“北狄人选在这个时候来犯,显然是早有预谋。他们定是算准了我们刚打完一场硬仗,元气大伤。”
宇文擎接过信纸,快速扫了一眼,眉头紧锁:“黑风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北狄人占据地利,我们若是正面迎敌,怕是讨不到好。”
“何止是讨不到好。”林微苦笑一声,指着地图上黑风口的位置,“你看这里,两侧是陡峭的冰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狄人只需在通道两端设下埋伏,再用滚石擂木堵死退路,我们的人进去多少,就得葬送多少。”
沈策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狄人打过来吧?雁回关一旦失守,他们便能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
林微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地图上,指尖轻轻叩击着黑风口那片区域。前世她看过不少古代战争的纪录片,也研读过不少兵法典籍,这种冰封绝地的攻坚战,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只是,那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苏瑾的物资,什么时候能到?”林微忽然问道。
沈策道:“苏公子的商队昨日便已出发,只是黑风口的路被大雪封了,怕是要晚个两三天才能到。”
林微的心沉了沉。两三天,足够北狄人兵临城下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单膝跪地:“主上,城外有北狄使者求见,说要给您送一份‘大礼’。”
宇文擎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怕是来探虚实的。”
林微冷笑一声:“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北狄人能耍什么花样。”
片刻后,一个身披羊皮袄,高鼻深目的胡人被押上了城楼。他倨傲地抬着下巴,目光扫过林微和宇文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我乃北狄大汗帐下第一勇士,巴图。”他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声音粗嘎,“我家大汗说了,听闻南朝出了个厉害的女将军,特意让我送份薄礼。”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便抬上来一个木笼。木笼里,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衣着,竟是派去求援的信使之一。
信使的手脚都被打断了,脸上布满了冻疮和鞭痕,他看到林微,眼中涌出泪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主上……北狄人……设伏……援军……全军覆没……”
话音未落,巴图便一脚踹在木笼上,冷笑道:“南朝的废物,不堪一击!我家大汗说了,只要你肯开城投降,献上金银美女,再割让雁回关以北的百里土地,他便饶你一城人性命。否则,待到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沈策气得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巴图的咽喉:“放肆!你找死!”
巴图却丝毫不惧,反而仰头大笑:“怎么?恼羞成怒了?实话告诉你,我家三万铁骑,此刻已经兵临黑风口。你们这点残兵败将,根本不够塞牙缝的!识相的,就乖乖投降,免得……”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林微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眉心。
林微的眼神冷得像冰,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温度:“回去告诉你家大汗,想要雁回关,就拿他的脑袋来换。至于金银美女,他不配。”
巴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感觉到,那柄剑上的寒意,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直逼他的骨髓。
“你……你敢杀我?”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我是北狄使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我林微行事,从不讲什么规矩。”林微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寸,剑峰刺破他的皮肤,渗出一滴血珠,“要么,滚回去带话。要么,留在这里,给你的主子陪葬。选一个。”
巴图看着林微眼中的杀意,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嚣张,连忙道:“我选!我选滚回去带话!”
林微冷哼一声,收回长剑。
沈策一脚将巴图踹倒在地:“滚!”
巴图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连随从都顾不上了。
看着巴图狼狈离去的背影,沈策恨恨道:“便宜这小子了!”
林微却摇了摇头:“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至少,能让北狄大汗误以为,我们真的无计可施了。”
宇文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已有破敌之策?”
林微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黑风口:“黑风口的冰崖,常年被风雪侵蚀,看似坚固,实则内部早已松动。若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她。她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宇文擎脸色一变,连忙扶住她:“微微!你怎么了?”
林微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没事,只是刚才厮杀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内伤。”
宇文擎却不信,他抓起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脸色越来越沉:“你这伤,绝非轻伤!你瞒了我多久?”
林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的伤,是昨日与宇文铭厮杀时留下的。当时宇文铭临死反扑,一掌拍在她的胸口,她强忍着剧痛,才没有当场倒下。
沈策也急了:“主上,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要是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林微拍了拍沈策的肩膀,又看向宇文擎,眼神坚定:“我没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北狄人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尽快想出破敌之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黑风口的冰崖,是北狄人的依仗,也是他们的死穴。我记得,苏瑾之前给我送过一批火油,还有一些……硝石和硫磺。”
宇文擎的眼睛一亮:“你是想……”
“没错。”林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火油燃点低,燃烧时温度极高。若是将火油顺着冰崖的裂缝倒进去,再用硝石硫磺制成的火种点燃,冰崖定会崩塌。到时候,北狄人的埋伏,就成了笑话。”
沈策却皱起了眉头:“可是,黑风口的风太大了,火油倒进去,怕是还没点燃,就被风吹灭了。而且,要将火油送到冰崖下,必须穿过北狄人的防线,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我们需要一支奇兵。”林微的目光,落在了城下的玄甲军身上,“一支,能在冰天雪地里悄无声息地穿行,能在北狄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任务的奇兵。”
宇文擎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玄甲军随我征战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潜行突袭。此事,交给他们。”
林微却摇了摇头:“不行。玄甲军的将士,刚经历一场恶战,已经疲惫不堪。而且,他们的铠甲,在雪地里太过显眼,容易暴露。”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需要一支,穿着黑色铠甲,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部队。一支,专门为夜战而生的部队。”
宇文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可我们没有这样的部队。”
“不,我们有。”林微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你忘了?我之前,让苏瑾帮我打造了一批特殊的铠甲。用的是墨色的精铁,轻便,坚固,而且,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踪影。我还给这支队伍,取了个名字——墨甲卫。”
沈策一脸茫然:“墨甲卫?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林微笑道:“因为,这支队伍,一直被我雪藏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他们。”
她转身,看向城楼之下,高声喝道:“传我命令,召墨甲卫统领,夜枭!”
片刻后,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的男子,快步奔上城楼。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夜枭的啼叫:“末将夜枭,参见主上!”
林微看着他,沉声道:“夜枭,我给你一个任务。率领你的墨甲卫,今夜三更,潜入黑风口。将火油,送进冰崖的裂缝之中。明日拂晓,我要看到,冰崖崩塌!”
夜枭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末将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等等。”林微叫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这里面,是硝石硫磺制成的火种,遇风不灭,遇水不熄。你将火油倒完之后,点燃它,然后立刻撤退。记住,务必小心,不可恋战。”
“末将明白!”夜枭接过竹筒,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看着夜枭离去的背影,宇文擎担忧地说道:“墨甲卫只有五百人,而黑风口有北狄三万铁骑。此行,太过凶险。”
林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她抬头望向天空,夜色渐浓,一轮残月,缓缓升起。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三更时分,夜色如墨。
黑风口的雪原上,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北狄的营帐,连绵起伏,篝火通明。巡逻的士兵,裹着厚厚的羊皮袄,缩着脖子,在营帐外来回踱步。
没有人注意到,在黑暗的冰崖之下,五百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行着。他们的脚步很轻,踩在雪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们的铠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哪怕是近在咫尺,也难以发现。
夜枭走在最前面,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的身后,墨甲卫的将士们,一个个手持装满火油的油桶,动作敏捷地朝着冰崖的裂缝靠近。
冰崖的裂缝,隐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若非林微事先派人勘察过,根本无法发现。
夜枭做了个手势,墨甲卫的将士们立刻停下脚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巡逻的士兵,这才挥了挥手。
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油桶的盖子打开,将里面的火油,小心翼翼地倒进裂缝之中。
火油顺着裂缝,缓缓流淌,很快,便渗透了整个冰崖的内部。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什么人?”一个北狄士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夜枭的脸色一变,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墨甲卫的将士们,瞬间隐入黑暗之中,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名北狄士兵,提着灯笼,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冰崖下的积雪,眉头皱了皱:“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声音。”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低头一看,只见雪地上,有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入他的鼻腔。
“是油!”他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高声喊道,“不好了!有奸细!他们在倒……”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支黑色的弩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
夜枭缓缓收起弩弓,眼神冰冷。
巡逻的北狄士兵听到动静,立刻围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夜枭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掏出怀中的竹筒,拔掉塞子,点燃了里面的火种。
火种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夜枭将火种,扔进了冰崖的裂缝之中。
“撤!”他低喝一声,转身便走。
墨甲卫的将士们,立刻跟随着他,朝着黑暗中,快速撤退。
北狄的士兵,已经围了上来。他们看到冰崖下的火种,脸色大变:“快!灭火!快灭火!”
然而,一切都晚了。
火种落入火油之中,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火焰顺着裂缝,疯狂地蔓延,冰崖内部的火油,瞬间被点燃。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冰崖上的积雪,被火焰融化,变成滚烫的雪水,混合着岩浆般的火焰,倾泻而下。
北狄的士兵,被大火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
更可怕的是,火焰的温度太高,冰崖内部的冰层,开始迅速融化,然后,崩塌。
“咔嚓——”
一声巨响,冰崖的一角,率先坍塌。巨大的冰块,如同冰雹一般,砸落下来,将北狄的营帐,砸得粉碎。
紧接着,整个冰崖,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快跑啊!冰崖塌了!”
“救命啊!”
北狄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营帐倒塌,火焰蔓延,整个黑风口,瞬间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夜枭率领着墨甲卫,在黑暗中,快速撤离。他们的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连绵不断的爆炸声。
五更时分,天色微亮。
黑风口的大火,依旧在燃烧。冰崖已经彻底崩塌,堵塞了狭窄的通道。北狄的三万铁骑,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成了惊弓之鸟。
雁回关的城楼上,林微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就在这时,她的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宇文擎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微微!”
林微靠在他的怀里,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我们赢了……”
她说着,便昏了过去。
宇文擎抱着她,脸色苍白如纸。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快!传军医!”他高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策也急得团团转:“军医!快!主上昏过去了!”
城楼下,玄甲军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他们的主上,为了守住雁回关,为了护住中原的百姓,已经透支了太多太多。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长长的商队。为首的那辆马车,装饰华丽,正是苏瑾的商队。
沈策看到商队,激动得热泪盈眶:“苏公子的商队!到了!终于到了!”
宇文擎抱着林微,看着远处的商队,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知道,有了苏瑾的物资,雁回关,就有救了。
而他的微微,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因为,她还要开创一个,属于她的盛世华章。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苏瑾的商队里,藏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足以让整个中原,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