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婆婆别有深意地看着血煞老人,叹道:“你啊你,一大把年纪,却是越活越回去了,明知阴煞王最讨厌别人背叛他!
你倒好,打着为帮派谋利的旗号,却欺上瞒下,一手挑起了与屈家的血战。
短短几个月里,西北江湖死了数千位高手,我阴煞派的高端战力更是折损了将近一半。
你,居功至伟啊!”
血煞老人的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可面对玄冥婆婆的目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更想到了那位镇压西北的阴煞王,那一位,才是真正令他心底生寒的存在!
血煞老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惨然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玄冥婆婆道:“几个月前,阴煞王就知道了,只是看出你虽有所隐瞒,却未有噬主之心,才容忍你到今日。
如今与屈家的大战已告尾声,你也该随老身去见他了。
你毕竟是阴煞派的老人,他不会杀你的。”
血煞老人惨笑一声,有时不杀比杀更残忍,尤其还是落在阴煞王的手中。
他千方百计想要独占月牙泉,便是为了完整地学会那门神秘武功,他受够了活在阴煞王的阴影之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半只脚已经迈出了那道阴影,谁知到头来,对方始终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想到这里,血煞老人只剩一脸颓然,他与楚岸平血战一场,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力。
玄冥婆婆一招手,便拎起了血煞老人,转头看向呆立原地的屈雪澜,皱纹里堆起慈祥的笑意:“屈家丫头,如今你屈家精锐尽丧,以你这般容貌,想全须全尾地走出这片大漠——难咯。
婆婆心善,这就送你和六叔下去等着。放心,要不了多久,你们屈家满门自会团圆的。”
夜风微动,两道无形指力融于风中,分取屈雪澜眉心与屈六的心口。
正是令西北江湖闻风丧胆的玄冥指。
对付一个后辈少女,玄冥婆婆竟都用上了绝学,其谨慎狠毒可见一斑。
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楚岸平,接下这一指都不轻松,何况是功力尚浅的屈雪澜。
远处的楚岸平牙关紧咬,眼睁睁看着指风破空而去。
他的功力远未恢复,自己逃跑或许可以,但再想救下屈雪澜和屈六,真的有心无力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面对阴煞派这等存在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双拳难敌四手!
悬于沙海上空的月亮中,出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黑影,初时如蚂蚁,转瞬就在姣洁月光中急剧放大,化作一道破空而来的身影。
人影尚在百米之外,双掌已凌空推出,两道磅礴掌印撕裂长空,后发先至。
砰!砰!
玄冥指力应声崩碎。
不待众人回神,那身影已踏月而至,又是两掌拍出,掌风过处,连月光都为之扭曲。
玄冥婆婆如临大敌,玄铁鸠杖舞得密不透风,堪堪护住周身,却再也顾不上手中提着的血煞老人。
噗!
掌力透体而过,血煞老人当场炸成一团血雾。
与此同时,另一道掌风分袭孙语,亦将其炸得尸骨无存。
待血雾被风吹散,那道身影也轻飘飘落于沙地。
月华如水,照见他衣袂翩然,不染尘埃。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屈雪澜,待看清人影的面容,竟震惊得无以复加。
“三,三叔?”
屈雪澜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认。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就是一年前因练功走火入魔而死的三叔。
屈老太爷膝下三子三女,三位随父姓屈,三位随母姓李。
这六位子女中,公认武学天赋最出众的便是屈六。
然而武功最高者,乃是李三叔!
就算是玄冥婆婆,都直直地看着死而复生”的李三,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鸠杖,桀桀怪笑道:“好一个屈老太爷,好一个李三爷,竟瞒过了天下人!”
李三面容清癯,无喜无悲道:“阴煞王才是好手段,都把钉子埋到了我屈家腹地。”
玄冥婆婆心中寒意陡生。
孙语这颗棋,阴煞派经营了数十年,如今竟被连根拔起。
纵然阴煞王手段滔天,也绝无可能再布下第二枚这样的棋子。
想到这里,玄冥婆婆阴冷的目光倏地射向远方的楚岸平。
要不是这小子搅局,今日岂会是这样的局面!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玄冥婆婆阴笑道:“李三爷既然赶了过来,想必月牙泉那边也结束了。
这一局算你们屈家棋高一着,不过江湖路远,下一次,你们屈家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
又扫了楚岸平一眼,玄冥婆婆飞掠离去,很快消失在万顷沙海之上。
沙海寂寂,唯有风声呜咽。
屈雪澜颤声道:“三叔,您来晚了——屈威他——”
话未说完,泪水已再次滚落。
李三的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夜空,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少年子弟江湖死,青山何处不埋骨。这是江湖人的宿命,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怨无悔。屈威如此,你我也当如此!”
说话间,转头看向了远处的楚岸平,李三拱手道:“今夜多谢朋友出手相助,若是不弃,不妨随我去屈家做客,家父定当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楚岸平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或许屈雪澜还没回过味来,但他已从这场席卷西北的腥风血雨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只是窥见了一角,但就是这冰山一角,已让楚岸平遍体生寒。
这场始于屈家与阴煞派的风暴,波及了整个西北江湖,多少武者枉送性命?又有多少江湖门派烟消云散?
像屈威这般忠心耿耿的子弟,又枉死了多少?
最终得益者,又是谁?
楚岸平只觉得眼前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他恰巧路过,若是再不知深浅地踏进去,恐怕真要万劫不复了。
以前他只看见江湖里的打打杀杀,而现在,他仿佛看见了比打打杀杀还更可怕的东西。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楚岸平拱手道:“做客就不必了,在下一介无名小卒,无意沾惹江湖是非。”
李三竟笑了笑:“以朋友的身手,实在可惜了。不过请记住,屈家永远欠你这份情。日后若有需要,屈家定当鼎力相助。”
话刚说完,忽然手一挥,楚岸平抬手接住,掌中已多了一块黑色的铁质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屈字。
楚岸平料想这应该是身份证明之类的,他现在恨不得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将令牌随手往怀里一放,笑道:“李三爷言重了,后会有期。”
又向屈雪澜微微颔首,随即身形一晃,便如一缕轻烟,消散在苍茫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