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精神大振,惊喜道:“仲德有何手段,竟可解我粮草之困?”
张邈,张超两兄弟,亦是精神振奋,激动的望向程昱。
唯有陈宫却目光警剔。
现实情况是,陈留郡库存粮草,差不多已要见底。
郡中士民也已搜刮过一遍,再强征也没有油水可刮。
甚至横征暴敛太急,还极有可能激起士民倒戈。
毕竟现下充州八郡国,已为刘备夺取其中之七,明眼人皆知吕布大势已去。
现下陈留所以还未群起而叛,皆因张邈凭着自己的威望,还在勉强维系人心不倒。
这若是再一加征粮草,张邈仅存的威信也将土崩瓦解。
彼时不等刘备兵临城下,恐怕雍丘军民就要绑了他们,前去向刘备献降。
既不能于郡中征粮,那就只有向附近诸候借了。
可眼下的问题是,天下大乱,大家伙都把粮草视为命根子,谁会舍得借你?
何况借粮给你,就是要与刘备为敌,何必呢。
唯有袁术家大业大,又与刘备有仇,或许肯借粮给吕布。
只是刘备旦昔间就要兵临城下,袁术即使肯借粮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诸般种种困局之下,陈宫不相信,程昱巧妇能为无米之炊,还能凭空变出来粮草不成?
陈宫遂以狐疑的目光,注视向了程昱。
“昱这个办法嘛,其实,怎么说呢,咳咳——”
程昱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饮。
吕布就急了,拂手催促道:“仲德,这都到了火烧眉毛之时,你有什么良策,速速道来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张邈兄弟也是急促。
程昱咽了口唾沫,收起了尤豫,轻叹道:“昱的这个办法,倒是可暂解粮草之困,只是做起来,却怕是有伤天和,会有损于温侯声名。”
吕布一愣。
粮草而已,怎么又跟什么天和,什么名声扯上了关系?
吕布急切中再添茫然,急问道:“仲德,你休得故弄玄虚,你到底是何手段,速速道来便是。”
程昱干咳几声,纠结再三后,方道:“昱适才清点过,我军中伤卒之中,至少有三五百人无药可救,早晚必死无疑。”
“雍丘亦乃陈留大县,城中至少有近万百姓,其中老弱妇孺无用者,少说也占一半。”
“这些人既不能提刀上阵为温侯御敌,又不能担土抬石修筑城墙,协助我军守城,留着他们还要浪费粮草。”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把这些无用之人,全部做成——”
说到这里,程昱尤豫了一下。
迟疑一瞬后,还是一咬牙,道出了那两个字。
府堂内,众人大骇。
张邈张超两兄弟,嘴巴大张,脸色错愕,身形瑟瑟发抖,俨然听到了这世上最毛骨悚然之事。
陈宫亦是眼眸大张,震惊茫然的眼神看向程昱。
那副神情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以程昱充州名士的身份,竟能想出如此“损招”。
众人皆是大骇。
吕布除外。
相对于其他人的骇然,吕布脸上却了震惊之外,却还掺杂了几分惊喜。
“仲德此策,倒不失为——”
“此策万不可行!”
不等吕布表态,回过神来的陈宫猛然喝断,拍案愤然而起。
“程仲德,你这办法,不只是有伤天和,实乃灭绝人伦也!”
“你我皆是读圣贤书之人,你焉能想出这等抿灭良知的恶毒手段?”
“温侯若用你这一策,岂非形同禽兽,与曹操何异?”
“充州人会怎么看你我,天下人又会怎么唾弃我们,将来史笔如刀,又会如何书写我们?”
“程仲德,你是想让温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你遣臭万年不成?”
陈宫终于爆发。
他跳将起来,手指着程昱,便是劈头盖脸一番斥问。
吕布本待夸赞程昱,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竟不敢作声。
程昱似乎料到陈宫会有如此反应,既不恼羞成怒,亦没有无地自容,只是捋髯端坐,静受陈宫对自己的斥责。
“仲德啊,公台言之有理。”
“我张邈为陈留太守,若是将自己的子民给——”
张邈难以启齿,正色道:“总之你程仲德此策,断不可行,否则就算能击退刘备,我张邈又有何脸面,来面对我陈留百姓?”
陈宫,张邈,这两位充州士人领袖立场已明确,吕布便不好擅自表态。
“你们乃兖州人,我程昱亦是充州人,若非万不得已,我又岂会出自下策?
”
程昱终于开口,张嘴就是满腹的迫不得已,一脸的委屈无奈。
“只是形势已到这般绝境,若不用我此策则无粮草,无粮草则军心必土崩瓦解,则雍丘定然不保,陈留必失?”
“若真到那一天,我们只有三条路可走。”
“要么死在刘备刀下,要么投降刘备,要么逃离充州,背井离乡做孤魂野鬼!”
“我想请问公台,你打算让温侯带着我们走哪一条路?”
程昱抬头直视陈宫,大义凛然的反问道。
陈宫语塞,无从回答。
他不得不承认,程昱的计策虽阴损,所言却是事实。
要么死,要么降刘,要么跟着吕布逃离充州,去向别家诸候要饭。
无论走哪一条路,皆是背离了当初反曹迎吕的初衷。
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陈宫陷入了沉默。
程昱以为压服了陈宫,起身走到了府堂正中,向着吕布一拱手:“昱说过,昱这一计确实有伤天和,有损温侯声名。”
“只是昱以为,温侯天下第一,傲视群雄,若真是那种迂腐不知变通之人,又怎会有今日之威名。”
“需知从古至今,圣人如云,所谓圣人之道,更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然则昱却以为,真正的大道之理,唯有四字:成王败寇!”
“温侯若是败了,纵然不用昱此策,史书之上,依旧不会对温侯笔下留情。
“”
“温侯若胜,就算用了昱此策,史家笔下,也不过是白璧微暇,不值一提而已。”
程昱洋洋洒洒一番“成王败寇”论后,再向吕布一拱手:“昱言尽于此,此策用与不用,还当温侯决断!”
吕布眉头凝成了一字宽。
程昱的话说的已经很明白:
你吕布先弑丁原,再杀董卓,本就身负三姓家奴之恶名。
都这样了,你还在乎什么名声,在乎什么后世史书怎么写你?
别图什么虚名啦,守住雍丘,守住陈留才是王道。
其他皆是扯淡!
“仲德所言,其实——倒也——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嘛——”
吕布终于吱了声。
短短几个字,立场倾向已然明显。
只是鉴于陈宫和张邈的态度,一时片刻间,却不敢拍板独断专行。
毕竟这陈留是张邈的地盘。
城中这七千兵马中,他也只有不到两千嫡系兵马而已,吃的喝的皆需张邀来供给。
这般局面下,他有独断专行的底气?
“温侯!”
陈宫缓缓起身,神色前所未有的决然,向着吕布一揖:“形势到如此地步,宫确已束手无策,无力为温侯排忧解难,更不能为我军解粮草之困。”
“然宫当初迎奉温侯入主兖州,初衷之一,便因曹操残暴不仁,害边元礼满门,屠徐州数十万百姓。”
“宫虽不敢以仁义君子自居,却也不屑与曹操这等残暴之徒同流合污。”
“温侯若真用程昱之计,无论是否是迫不得已,皆与曹操无异。”
“若如此,温侯岂非在告诉宫,当初我等的选择是错的吗?”
张邈见状,忙是点头附合。
吕布身形微微一凛,发热的头脑被陈宫一瓢冷水泼下去,瞬间凉了半截。
“公台多心了,吾也没说要采纳仲德之策,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中号吕布讪讪而笑,打起了圆场。
陈宫却依旧脸色肃然,郑重其是一拱手:“别事皆可商量,唯独此事不可商量。”
“若温侯真走到那一步,只能恕宫不能与温侯同行。”
“还请温侯三思!”
说罢,陈宫不屑再多言,转身扬长而去。
张邈张超两兄弟,本想要跟着陈宫一起走,尤豫半晌屁股还是没有挪位,只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陈公台,你是在威胁本侯么——
望着陈宫离去背影,吕布脸上讪笑消失,眉头深凝,拳头蓦然攥紧。
雍丘西北五十里,陈留城。
两万馀刘军士卒,进驻了这座曾经的陈留郡治所。
此去雍丘城,已畅通无阻,再无阻挡。
“据我细作回报,吕布及张邈合兵后,兵马不过七千馀人,且伤者颇多。”
“雍丘城中所馀粮草,最多只可支撑敌军十五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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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堂内,诸葛瑾正宣读着雍丘而来的最新情报。
诸将皆是面露喜色。
“去岁蝗灾的苦果,吕布和张邈总算是体会到了。
”
满宠讽刺一笑,遂道:“主公,以雍丘城现下困境,宠以为大军兵临城下,只需围而不攻,坐等吕布粮草耗尽,便可不战而下也!”
刘备微微点头。
朝廷那边虽处境不利,对他是翘首以盼,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还是等的起的。
围城不攻,不必徒损士卒,不战而下雍丘,自然是上上之策。
“玄龄,伯宁之计,你看如何?”
刘备目光笑看向边哲。
边哲却脸色渐渐凝重,沉声道:“主公自然是要大军兵临雍丘,不过在此之前,当速写一道招降书给那陈公台。”
“否则,雍丘一城百姓,恐怕皆要死在程昱的毒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