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眼前一亮,忙问道:“不知边军师要老夫如何用这离间之计,愿闻其详。”
老刘及众人皆是满眼好奇。
边哲把玩着手中酒杯,缓缓道:“曹操失兖州,始于陈宫反曹,迎吕布入主兖州,吕陈二人本为曹昂死敌。”
“今曹昂所以投奔吕布,只是因有主公这个共同敌人,又无路可走,不得已而为之。”
“我料他二人表面同仇敌忾,实则各怀鬼胎,无时无刻不提防对方。”
“尤其是曹昂,内心中必恨吕布陈宫入骨,恨不能置那二人于死地!”
“这一点,吕布就算不明白,陈宫也定然心知肚明。”
朱俊和老刘微微点头,隐隐已悟出了边哲些许深意。
“再说陈宫,与曹昂自然是水火不容,与吕布亦不过是合作关系,并无主臣名分,当此危难之时,未必还会与吕布一条心。
“这一点,吕布自然是心知肚明,其对陈宫定然也心存防范。”
边哲小酌一口酒,接着道:“至于程昱,苍亭易手时,他所以追随曹昂,没有去投奔袁绍,盖因此人不甘屈居人下。”
“徜若他投靠袁绍,以他既非河北人,又非汝颍人的身份,断难受袁绍重用。”
“故而他才会赌上一把,跟着曹昂投靠吕布,曹昂若能成事,则他便有谋主之功。”
“若曹昂扶不上墙,他多半也不会在曹昂这颗树上吊死,自会另谋出路。”
“至于曹昂,若他有其父曹操的几分权谋的话,就应该能看出,程昱对他的忠诚是经不起考验的。”
在将那四人分析过后,边哲将杯中中饮尽,尔后语气笃定道:“由此可见,吕布,陈宫,曹昂及程昱四人,彼此皆无信任可言,同坐一条船却时刻提防着被其中某一人推下船去,四个人藏了八百个心眼!”
“朱公要做的,只是以天子宣抚为名入城,向他们宣布天子对主公的封赏,尔后再分别单独召见四人。”
“彼时朱公什么也不必多说,我料他们四人自然便会互相猜测,怀疑主公是否借朱公之口,与其馀三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生疑,则必起内乱,则我们便可渔翁得利,速破濮阳也!”
边哲终于将全盘计策详尽道出。
刘备眼神拨云见月,欣然大道:“备明白了,军师此计,实则乃是一道攻心之计,与当日破苍亭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羽等诸将,尽皆恍然明悟。
当日破苍亭,乃是利于曹昂对袁绍的不信任,诱使曹昂反袁作乱。
边哲今日之计,则是利于曹昂与吕布间的不信任,引发濮阳内乱。
不,更确切的说,乃是利于曹昂,吕布,陈宫及程昱四人间的猜忌!
这一道离间计,比苍亭那一战,要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俊亦是心领神会,捋髯啧啧赞叹道:“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边军师这道攻心之计,确实是不战而速破濮阳的绝妙之策,老夫今日是亲身见识了边军师的韬略矣。”
“玄德有你这般奇谋高士辅佐,老夫当真是放心了。”
面对这位大汉老将的盛赞,边哲自然少不了谦逊几句。
话锋一转,眉宇间却掠起几分顾虑:“只是哲这一策,需当朱公亲往濮阳一趟,恐怕要以身涉险,还当慎重才是。”
此言一出,刘备脸色募的微变。
朱俊乃朝之重臣,有天子符节在身,正因有这两道光环,方能入城实施此计。
然则天下大乱,四方诸候们不是人人皆如他这般,对朝廷使者以礼相待。
譬如袁术,便强抢了汉使马日的符节,将其囚禁于寿春。
朱此去濮阳,风险实难预料。
念及于此,刘备不假思索便道:“朱公乃朝之重臣,又是天子使节,备岂能令朱公以身涉——”
“玄德此言差矣!”
朱俊打断了老刘劝阻,正色道:“边军师这一计,关乎到玄德能否速破濮阳,全据兖州,进而西进威慑关中诸候,解天子之困。”
“俊既为朝廷重臣,为朝廷天子计,更当不计生死。”
“莫说吕布曹昂之流,纵然是董卓复生,这濮阳城俊也非去不可!”
听得此言,关羽等诸将,无不神色震动,皆是对朱俊肃然起敬。
刘备一时竟也无言以劝。
朱当即起身,手持符节道:“玄德,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动身入濮阳,你也速速下令撤西面围营。”
“你我分头行事,就用这边军师之策,速破濮阳!”
眼见朱俊忠肝义胆,决意如此,刘备情知再劝无意。
于是只能叮嘱朱偶万事小心,尔后便亲送其出营,前往濮阳城。
随后刘备便下令,将濮阳城西围营撤去,以用边哲围三阙一之策。
黄昏时分,朱俊已以骠骑将军加汉使身份,高坐在了濮阳郡府中。
事实证明,天子的金字招牌还是有用的。
吕布也好,曹昂也罢,听闻天子使者前来,惊异之馀,皆是不敢怠慢,只得迎入城中以礼相待。
朱俊便当着吕布几人面,宣布了天子对刘备的一系列封赏任命。
吕布等人自然是大为震惊。
几人显然没料到,天子会对刘备恩宠到如此地步。
什么金乡侯,镇东将军,徐州牧——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刘备表面上的权力地位,甚至已超过了袁绍!
刘备这是一步登天啊。
最令吕布头疼的,乃是刘备那个“都督兖豫徐三州军事”的头衔。
这意味着,三州之内,所有的将校兵马,全要听从刘备调遣。
包括你吕布曹昂。
也就是说,天子一道诏书下来,他们竟莫明其妙变成了刘备的下属!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下属,他们当然不可能听从刘备调遣。
只是这道诏书,对他们而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吕布很不爽,曹昂也很不爽。
然则不爽归不爽,二人却没有袁术那般胆量,敢对朱俊这样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下黑手。
于是二人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刘备成了他们名义上上峰的事实。
宣完明诏后,朱偶便用边哲之计,分别召见了吕布四人。
话术是统一的话术,劝他们要听天子的话,好好辅佐刘备,拱卫汉室。
吕布等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却还得强忍着恶心听完朱俊一番教悔。
宣抚完毕,朱俊也不逗留,当即离城而去。
吕布等自然没胆学袁术,不敢扣留朱俊,只能恭送朱俊出城。
“这朱公召见他们三人时,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四人立于城头,目送着朱俊远去时,狐疑的目光,已是悄然瞥向了另外三人o
猜忌的种子,就此被种下——
四日后,城北曹营。
“那大耳贼为何突然撤了城西围营?”
“莫非是当日朱仍入城,是受了刘备指使,与那三姓家奴暗中达成了交易?”
“大耳贼撤了西面围营,乃是要放吕布一条生路,代价便是将濮阳城和我送给大耳贼?”
大帐内,曹昂的质疑声不断响起,眼中已是疑云密布。
程昱眼珠转了几转,却捋着细髯道:“刘备抢了苍亭粮草,已无后顾之忧,完全底气围到我军粮尽,不战而破濮阳,将我们和吕布一网打尽。”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放吕布一条生路?”
“昱猜测,这必是那边哲向刘备献上了围三阙一之策,只为令我们心存侥幸,而无死守之决心,好利于他强攻濮阳。”
听得程昱这番解释,曹昂非但没有释疑,眼中疑云却更浓。
在他听来,程昱这番话,分明是在为吕布开脱!
曹昂眼珠转了几转,便沉声问道:“仲德,当日朱俊单独召见你,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程昱一怔,未料到曹昂忽然会有此问。
迟疑了一下,不以为然道:“无非是以天子名义,劝说我不要再与刘备为敌,当齐心协力拱卫汉室之类,还能说些什么。”
曹昂眉头一皱。
这些话,和朱俊与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朱俊又何必单独召见程昱,岂非多此一举?
曹昂眼中疑色愈重,盯着程昱的目光中,隐隐寒芒吐露。
程昱终于觉察到曹昂眼神有异,陡然间惊醒过来,急道:“子修公子,那朱伯伟单独召见咱们,就是在离间我们,令我们互相猜忌,彼此生隙。”
“此必那边哲的手段,你忘了苍亭的前车之鉴了吗?”
曹昂身形一凛,瞬间清醒了几分。
只是转眼后,脸上的疑色重新又凝聚起来,反问道:“仲德你所言不无道理,也许这确实是边哲那奸贼的离间之计。”
“可万一不是呢?”
“若那大耳贼真与吕布暗中达成交易,那三姓家奴逃出升天,却将这濮阳城和我出卖给了刘备,我曹昂落在那边哲手中,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程昱哑然。
曹昂的担心,他竟无从反驳。
谁让吕布反复无常,劣迹斑斑,身上背了一堆黑历史。
这样的人,你敢赌他没有为了自保,出卖了你曹昂吗?
大帐中,空气一时凝固。
“子修!”
丁仪匆匆入帐,神色愤慨道:“我依惯例前去粮营领我军今日配己,谁料那侯成给我们的粮草,却比往常减了有一半,还说是吕布刚刚下达的命令。
曹昂脸色骤然一变。
好端端的,吕布为何突然减他粮草?
曹昂眼珠飞转,蓦然惊醒。
“吾猜测的没错,那三姓家奴果然是出卖了我。”
“他减我粮草,必是想乱我军心,到时他弃城而逃时,我便无力阻拦。
“我就知道,这三姓家奴最是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可言,我就知道曹昂自行脑补了吕布所为动机,咬牙切齿大骂起来。
程昱则是乱了方寸,一时间也猜不出吕布此举用意。
“我岂能坐以待毙!”
曹昂陡然拔剑出鞘,厉声道:“传我之命,速速集结兵马,随我攻取粮营!”